他不开口,曼丽的话悬在了空中,姜川赶忙去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从电影聊到小说,全然忘记大骏的存在。后来他们又提及了许多的名字,班宇、麦家、苏童、格非、余秀华……
大骏觉得耳生,一个也不识得,通通没听过,愈发的沉默。
转眼间,菜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而他俩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大骏举了半天的筷子,嘴巴空荡荡的没事做,后来终于忍不住了,插话道:“这么些人,也都是你们班同学吗?”
得知曼丽要结婚的那天傍晚,他正在市场上配钥匙。
回去当天他就四处打探姜川的底细,很快便摸清了家底。
父亲经商,家底殷实,在老街算得上是位阔少,附近连锁的几家超市都是他家的生意,一辈子不上班也不愁没钱花。怪不得姜川总跟电影明星一样爱穿浅色,毕竟不用干粗活,衣裳脏了也不必自己洗。
大骏原本还想跟他一较高下,可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能做到的唯一报复,就是不去他家超市买东西,让他每个月损失个几百块的营业额。
几次接触下来,大骏不得不承认,姜川人真的很好,好到自己是个女的,大概率也会动心。
长相儒雅,性情温和,讲起话来慢条斯理。家里有钱,自己又有文化,关键还谦虚低调不好色,就算跟曼丽相处也是客客气气,不会随便动手动脚,对所有人皆是一视同仁的尊重。
有回大骏跟大金提起生鱼片,他得意洋洋地介绍新吃法,大金没给他留面子,当场直接骂他是土鳖,说从来就没有烫熟了的吃法。那时候大骏才明白姜川的良苦用心,反应过来他是如何精心维护自己脆弱的自尊。
即便是情敌,他也认同了姜川的优秀,碾压级的超越,二人的条件判若云泥,差距大到连嫉妒都是种冒犯。
大骏捏着钥匙,站在摊位前愣神。
自己跟他相比,简直是天上的星和鞋底的鼻涕饹馇,曼丽不跟他结婚,难道跟自己吗?
“你配吗?”
摊主不耐烦地拍拍配钥匙的机器,昂着脑袋粗声问他。
“你配个几把?”
婚礼那天,尽管心底给自己找了千万个临阵逃脱的理由,他还是去了。
他想见见曼丽穿婚纱的样子,即便与自己无关。
为赴宴,大骏翻出自己最好的衬衣,临出门才发现左袖缺了颗扣子,便高高地挽起来,像藏心事一般,以为只要他掖得深,旁人就无从知晓。
他掏出备好的红包,一咬牙,准备买金镯子的钱全部随了礼,起码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不愿让姜川瞧低了自己。
酒店高级,看着就贵。曼丽请了不少朋友与邻居,大骏和他妈都在受邀的行列,不同桌。
大骏这边有几张熟面孔,左侧是初中同学,昔日少年早已发福,整个人浮肿了一圈,像是泡囊的馒头。右边是邻家七十多岁的王奶奶,为参礼还特意戴上了新假牙。显然假牙做大了,嘴巴始终咧开,闭不上。
宾客坐定,新人尚未登场。
等待的过程漫长煎熬,大骏就像是等着行刑的死囚,希望突发变故,又希望速战速决,走个痛痛快快。
他无数次期待婚礼办不成,可转念又恨自己的恶毒,如果不顺利,那曼丽该多难过。现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呐,他怎么忍心期待她成为别人的笑柄。
音乐起,曼丽款步上来,一切顺遂,大骏不知该喜该悲。
“你愿意嫁给他吗?”司仪声音嘹亮。
不愿意,不愿意,大骏暗自祈祷。
“我愿意。”
他灌了口白酒,低下头,泪浮上来。
“真辣,”大骏笑着抹了把脸,“我眼泪都辣出来了。”
台上司仪起哄,哄闹着让新人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全场欢呼,他一仰脖,又是一杯。
“诶唷,”大骏用掌根大力揉搓着两眼,“这酒真地道,怎么还辣得我哗哗淌泪呢。”
舞台上有谁在深情表白,煽情音乐起,似乎是曼丽的声音,他慌了神,整个抓起酒瓶,也顺势攥住身旁的人,故意拔高了嗓音。
“王奶奶,今天好日子,你也来点白的吧?”
嬉闹声中,有谁在嘁嘁喳喳,断续却刺耳。
“狗屁爱情,还不是看上人家钱了。我听说,这个男的家里面是做买卖的,家底很厚,装什么清高,最后还不是拜金女一个——”
大骏瞥了眼说话的男同学,想起他以前有事没事的,老是追在曼丽ʟᴇxɪ屁股后面跑,不知今天是怎么混了进来,吃不到葡萄骂葡萄烂。
“门不当户不对的,还指不定能不能过到一块去呢,”那人跟身边人继续嘀咕,不住撇嘴,“呵,说不定明年就让人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