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老冯听完,垮下脸来。
“李总,您的孝心,还真是点到为止,”他嘴角一抽,扯出个冷笑,“别低看了人,做我们这行的,讲究个死者为大,凡事有个规矩——”
“我加钱。”
“不是钱的事。”
“加一倍。”
“流程很复杂,杠子队还需要时间准备呢。”
“加双倍。”
“真不行——”
“三倍。”
十五分钟后,出殡的队伍便组好了。
“李老爷子,躲钉哟。”
随着一声喊,有谁塞给大金一柄斧子,一颗长钉。
“主孝长子,钉。”
大金并不懂其中规矩,只是顺从地上前,茫然打了一圈。
白事知宾在他耳边小声念叨,“抡斧子,把第一颗钉子砸进去。”
大金点点头。斧子比想象得要沉,一双双眼睛盯住他看,心下不免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干脆眼一闭,手一横,抡高了就劈。
咔嚓,歪了,一斧子正劈在棺材板上。
大金慌了,赶忙张大眼,又补上了第二下。
咔嚓,又劈在棺盖上。
旁边看热闹的嗤嗤低笑,“只听过劈山救母,头回见劈棺救父。”
眼见着大金要劈第三下,白事知宾一步跨上前,夺过斧头就给钉了下去,又命旁人匆匆忙忙地,将另几根子孙钉敲了进去。事毕,擦擦额上的白毛汗,抖着嗓子吆喝。
“老爷子,西行上路。”
八个庄稼汉分列两排,铆足了劲起身,“嘿”的一声,棺材却丝毫没有离地。
试了三回,三回皆不中。
办白事的,话有三不说:不能说死,不能嫌尸臭,不能嫌棺重。
此时,负责抬棺的一个个立在那儿,不开口,直拿眼往白事知宾身上瞥。
知宾也不开口,偷摸给冯平贵使眼色。
“这是吉兆,说明咱李家人贵重。”
老冯凑到大金身边,比了个大拇指。
“不过李总,我有一说一,老辈的讲究棺材不落地。这大院离着墓地可远,为保顺利,要不,咱多加几个,改成十六人抬棺,也让老爷子风光下葬?”
李大金点点头,老冯迈开两步,又拧回身来,乐得牙比眼大。
“当然,这个是另外的价钱。”
现场另搜罗了八个大爷来帮忙,人多了一倍,总算是哼哼唧唧抬了起来,棺木跟着众人,颤悠悠往外走。
白事知宾又塞给大金一个陶盆,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摔。”
见他木呆呆瞅着棺材没反应,那人又捅了他腰眼一下。
“快,孝子摔盆啊!”
大金这才反应过来,高举过头,大力甩了出去。
啪,老盆落地,四分五裂。
一声脆响,像是一个信号,绑棺的麻绳绷断,棺材侧翻在地,棺盖裂了。
有什么滚了出来。
只一瞬,唢呐哑了,吊丧队不嚎了,就连打包饭菜的人,也默默放下了塑料袋。
负责抬棺的心虚着往后退,看热闹的却壮着胆子往前拱。大金慌了,扒拉开人群往里钻。
可棺材里面没有李老爷子。
棺材里面满满登登的,全是金子。
黄澄澄的金子,日头底下,映射着耀眼璀璨的光。
对比之下,一旁纸扎的金山黯然失色,棺材里货真价实的金条张扬着逼人的富贵,亮堂堂地,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人人都在心里盘算:一根脱贫,两根致富,三根脱胎换骨,而眼前是成百上千根……
李大金扶着寿棺,强撑住身体。环顾众人,眼神有些失焦。
“人来?”
声音嘶哑苍白,他指指棺材,又重复了一遍。
“人在哪儿?”
下一瞬,红着眼的人群渐渐逼近,拢成一个圈,将他和金子围在正中。
“你们要——”
话音未落,黑压压的贪婪铺天盖地,呼啸而来。
第3章 03生意人
跟李大金办白事的院子一峰之隔,有座春山茶厂。
厂子落在山脚,规模不大,不过是几排自建楼房,主要收购加工附近茶农的绿茶。
近些年,生意逐渐稀少,旱天之后茶叶欠收,更是再没开过张。老板前几个月处理了设备,遣散了员工,一把大锁封住了铁门。
如今厂子大院荒草蔓延,人烟凋敝,就连看门的狼狗都不知去处,唯有土褐色外墙尚残留两ʟᴇxɪ行油漆斑驳的红字:
私人厂房,游客禁入
今日的厂子里有人。
眼见着暮色四合,房内却没有点灯,暗影寸寸漫上来。
屋中央置着张茶台,红泥小炉燃着橄榄木炭,时而爆裂,噼啪作响。炉上沸着水,自壶口升起缕缕白烟。
炉膛内微弱跃动的焰火,偌大房间里唯一的暖光,不偏不倚,正打在男人的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