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柴火一扔,席地而坐,接过阿仁递来的烤串。
“什么好吃的?”
“老鼠。”阿仁撕下一块,大口咀嚼,“坏消息是,能找到的只有老鼠。好消息是,老鼠有的是。”
“我吃素,”大金反手推了回去,瞥向宝进。“诶,你这个看起来不错,这是什么?”
“我采了点蘑菇,就在那边,”宝进一指,正指向大金刚才放水的地方,“不过这地晚上湿气重,你摸摸,蘑菇不知道怎么的,湿乎乎的。”
“我还是吃地瓜吧。”
大金将地瓜用木枝插上,放在火上烤,又扔了几颗花生进去。
“还有土豆哦。”
大金愣了,看向阿仁。
“这是花生。”
“这是土豆,”阿仁摇头,“我们橡岛管这个叫土豆。”
“注意,你祖国母亲叫花生,你这个当儿的,得入乡随俗——”
“吼,你这个山猴。”
“你胡咧咧什么?说普通话,哎哎哎,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
二人斗着嘴,大金看火光减弱,随手将砍下的树枝添入火堆。
宝进本是蹲坐在一旁,木然望着篝火。突然间,他瞪大了眼,纵身扑了上去,发疯一般,手拍脚踩。
转眼间,火光熄灭,四野陷入漆黑。
第23章 23鬼山
宝进并不说话,只是跪在那,将半截枯焦的木头紧紧搂在怀里。
大金拉拉阿仁,“跟你打听个事,如果说,有人不小心吃了,嗯,尿泡的蘑菇,会发疯吗?”
阿仁斜他一眼,刚伸手要打,宝进开口了。
“金子。”
他摩挲着树枝。
“咱找着金子了。”
“我尿毒性这么大吗?”
“王宝进,你忍住,别疯——”阿仁上前半步,“等事情讲清楚再疯。”
“你这个中文水平就别安慰人了,”大金躲到他身后,冲着宝进叫嚣,“我跟你说昂,再不清醒点,阿仁就要击毙你了。他跟我可不一样,有事他是真敢开枪。”
宝进抹了把脸,手撑膝盖起身,拍拍身后的雕像,“你们知道这是谁吗?”
二人摇头,“不知道。”
宝进又低头看向怀里的木枝,“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依旧摇头,答得异口同声,“不知道。”
“那你们知道,这片山以前叫什么吗?”
“不是,”大金打断他,“合着你光提问,不解答吗?”
宝进吸吸鼻涕,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里以前叫鬼山。”
如今的春山,过往被称为鬼山。传说之中,这里是阴阳两界的交界点,每逢入夜,鬼门大开,孤魂野鬼在山间游荡,为祸四方。
这只是民间传说,被称为鬼山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人”在这里活不下去。山高海深,千沟万壑。站在山头四处打量,漫山遍野,不见一丝炊烟,唯有浓雾缭绕。
一代代人生在这,困在这,贫穷成为一种遗传。
村与村之间隔着一道道山,互不连通,各穷各的。没钱修路,没钱读书,吃饭看天,生病靠扛,活得像是山间野物,卑微地生,脆弱地死。
“这片山有五百多平方公里,可遍地花岗岩,家家户户只能捱着山腰开梯田。一家子能攒出两亩地来,都算是富的。”
篝火重新点燃,宝进将架烤在火上的蘑菇来回翻面,滋啦作响。
“种一亩粮食能卖多少钱,你俩猜猜?”
大金抿抿嘴,反手将宝进递过来的烤蘑菇推远。
“呃,万了八千?”
宝进伸出两根手指,“二百,一年二百。”
阿仁一愣,鼠肉也不嚼了,“美元吗?”
宝进没接茬,低头去搓指缝间的泥巴,火光照映之下,面颊涨红。旁人不懂,是旁人的幸运,人是永远无法想象从未见过的风景的。
“我们这地贫,种不了麦子谷子,只能种地瓜。地瓜性贱,叫不上价去。”
他说这些想要的并不是同情,见两人一时间不再开口,赶紧着慌去补缀。
“不过现在好了,种茶的话,一亩地能挣三万多。”
大金挠头,“所以,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宝进急了,“这事得从我爷爷,不,我太奶奶那辈起头——”
“倒也不用——”
他还是说了下去。
七十多年前,宝进的爷爷还是个小孩,跟着他太爷爷太奶奶住在鹁鸽崖的最边上,一家子打渔为生。
出海打渔,是龙王嘴里讨饭吃,风里来,雨里去,命别在裤腰带上硬闯,碰上风急浪高的时候,失踪个几天几夜是家常便饭。
某天深夜,太奶奶搂着孩子在炕上早早入睡,太爷爷刚巧出海了,家里只有孤儿寡母。夜半时分,院子大门传来了微弱的敲门声。太奶奶只作听不见,被子蒙头,搂住孩子假寐,可敲门声不绝,间或还有一两声微弱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