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金子(27)

作者:陆春吾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可最终又能退到哪里去呢,他爸还在阴阳之间等着他挽回。

马老爷子一头栽下来,周身多处骨折,最严重的是颅骨,水泥台阶正磕到后脑,人现在昏迷不醒,亟待手术。

马大骏一步步朝前挪,心底将认识的熟人捋了一圈,盘算着这等年景中,哪些亲戚朋友还能掏出闲钱来救急。

老远看见走廊尽头,逆着光,一道人影正左右张望。

他妈站在那,茫然四顾,身上穿着十多年前买的那身居家服。

“大骏啊,”急颠颠地过来,一把扯住他的手,“医生说恁爸脑子里有个什么瘤子,一跌跌破了,还得再——”

母亲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可大骏什么也没听见。

他与外界间忽然多了一层膜,悲喜怨嗔,各不相干。

他看着那些行色匆忙的人,看着拧眉呻吟的病患,看着哭累了的小孩,将脑袋挨在母亲肩上昏睡,鼻头微红,张着嘴呼吸,想起疼来了,便在睡梦中继续哼唧几声。

他忽地想起小时候,每次来医院都慌得不行。害怕压舌板,害怕消毒液,害怕冰凉的听诊器,害怕其他小孩的嚎哭。

最怕的当然还是打针,特别是屁股针。不得不打的时候,母亲就骗他,笑着说,你跟着护士姐姐去里间吃糖。

他总是笑着进去,哭着出来。可下回一说吃糖豆,他还是会上当。

“怎么办?”

回过神来,母亲指尖冰凉。

“大骏,我之前存你那的钱,是不是不够?”

母亲盯住他,仅有的一只好眼流着泪,恳求的眼神,仿佛只要他点下头,父亲便有救。

妈,钱被大金卷跑了,咱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穷光蛋。

残忍的真相涌到嘴边,他停住了,看见母亲前襟上,印着的带蝴蝶结的小狗。

洗了太多次,已经脱胶开裂,碎成一片片干渣,支离破碎的笑。这件衣服无论花色还是款式,都不适合她,买下的理由无他,只因便宜。

“够。”

现在,他变成了发糖豆的大人。

“我有钱,有很多很多钱,放心吧。”

从小,父母就教育他,定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可他还是学会了撒谎。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认识李大金开始。

“这不叫撒谎,这叫变通。”说这话时,十来岁的李大金洋洋得意。

李大金很早就意识到语言是能够操控人心的。同一件事,不同的说法,结果也不同。犯错的时候,话到嘴边,说一半,吞一半,把不利于自己的那部分隐去,受罚的便不会是自己。

李大金好像总是比马大骏更灵活些。大骏是块硬邦邦的石头,而大金是风,是水,是活了千年的妖精,知进退,能屈伸,无论境遇,总是寻得最好的结果。

审时度势是种天赋,是马大骏一辈子学不来的本领。

十五岁那年,李大金撺掇他写下战书,兄弟俩要一起跟学校里的小混混一决雌雄。及着到了现场,眼见对方人多势众,大金却将战书向他手里一塞。

“大骏,你不是要送信吗?”

大骏一人单挑整个团伙,结果可想而知。

事后大金也不悔,笑嘻嘻凑过来。

“嘿,我不是看见曼丽在边上嘛,寻思让你出出风头,谁知道你这么差劲。”

说罢,一撞他膀子。

“不是我说,你真该锻炼了,身板太弱了,赶明儿我监督你。”

一通话下来,大骏反倒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对大金的良苦用心感激不尽。

二十一岁那一年,俩人在海边洗海澡,碰见个溺水的。大骏二话不说跳下去救人,等着救了上来,周遭也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七嘴八舌,问见义勇为的叫什么名,

大骏累得气喘吁吁,只摆摆手,“雷锋。”

而李大金却理理头发,声如洪钟,“我叫李大金。”

第二天,李大金的名字印在晚报的封面上,传遍了琴岛的大街小巷。

再后来呢,李大金当了厂长,马大骏给他打工,每年过年能多领一箱子鞭炮。他家的鞭炮,总是比邻人家响得更久一些,红纸落地,铺满厚厚一层。

那是大骏一年之中最为风光的时刻,大人小孩都围着他讨好,索要各式免费的花炮。

等到烟蓝色的雾气散去,出了腊月门,人们便又一次遗忘了大骏。

因而大骏的盼头很简单,就是过完年了等过年。

可李大金不一样,他总是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个。

人人更喜欢能说会道的李大金,他们骂他,可他ʟᴇxɪ们也依赖他,大金总是有胆子,有主意。李大金的存在让马大骏真正懂得,原来人世间的运行法则并非是善恶,而是有没有用。

一个能给别人带来好处的恶棍,远胜过一无是处的好人,他是个好人,可是全无用处,一个无害亦无用的,蠢钝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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