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乙不满道:“宣于岚之生病了?生病了军中又不是没有大夫,来烦我家嫂夫人做什么。”
秦雪若顾不上搭理他,对着公孙羽点了点头,顾不得名门贵女的举止礼仪,跟在公孙羽身后每一步都迈得又快又大,料想宣于岚之得的肯定不是对外宣称的“风寒”。若只是简单的风寒,姜故烨不至于多番遮掩,万般无奈之下才请她出山。
小荷跟上,看到辛乙摸不着头脑地在那儿发懵,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手肘:“你懂什么?宣于小姐是我们家圣女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真尴尬。
辛乙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僵硬地抬腿跟上。
公孙羽带着他们东转西转,来到了一方营帐前,营帐的规制不是百夫长们挤一块的小营房,是一阵统领所单住的大营房,营前竖了一面军旗,湖水蓝的底,上绣遒劲的一方大字——“姜”。
按照宣于岚之的军衔,是不能住在这里的。
隐隐听得见女人的哭声,与男人低声安抚的细语。
“岚之生病以来,将军说担心她传染其他将士,便将其置于这里,夜间睡觉时将军反而屈尊降贵和我们挤在一处。本来将军是要亲自去请圣女,今早岚之病情突然加重,身边离不得人,将军这才遣了我,”公孙羽解释道,复又朗声通报道,“将军,圣女到了。”
看来姜故烨对手底下人还不错。
“快快请进。”姜故烨的声音透着疲乏,这阵子没少被折腾就算了,还得处处小心走漏了风声惹来麻烦,劳心劳力。
小荷和辛乙都被公孙羽示意在外头等候,秦雪若独自撩开毡帘进帐,里头的情形看得她心肝一颤——
里间的女子披发跣足,愁眉不展,半卧在床榻上,英气自信骄矜无处可寻,双目红肿,顾盼生怜。这般柔弱姿态秦雪若从来没在宣于岚之身上见过。
她认识的宣于岚之,自傲且耀眼,挽长弓如满月,敢箭指星宿,遇到艰难险阻只是淡然一笑,从来不会于人前流露半分脆弱。她见过宣于岚之的汗水与血液,却唯独没见过她的眼泪。
姜故烨未着厚甲,穿的是常服,叹着气用上好的锦被裹着她,以免她再受冻加重病情,宣于岚之小脸通红似乎在发热,嘴唇翕张,一会儿说热,一会儿又说冷,直往姜故烨胸膛上贴靠。东伯侯世子的吃穿用度,果然是比禹应焕高了不少。
姜故烨不知如何应对,苦笑着朝秦雪若投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姜故烨对宣于岚之是同袍之情,换了手底下任何一个从进军中第一天起就相互依靠同吃同住的兄弟们病了,他都会这般照料,加上宣于岚之从来都是全军智力的天花板,姜故烨对其颇为倚重,平日里兄弟们打打闹闹中的肢体接触很正常,可是……可是现在宣于岚之的这个拥抱明显是带了很浓重的性别特质,姜故烨手足无措。宣于岚之性子好强倔强,和寒祺并称军中猛女,不爱同外人说话,除却日常的演武练兵打仗便是鼓捣着逐风族擅长的弓弩袖箭等武器,头一次孩童一般渴求倚靠与关怀,姜故烨僵硬地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是经历了什么让她变成了这副样子?秦雪若急急地在她榻上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边诊脉边问:
“岚之,岚之你怎么样?我来了。”
脉象乱得很,有两股力量似乎在她身体中抗衡交战,又慢慢地相互交融,和谐共生。但这两股力量都过于霸道,宣于岚之的肉体是容易承受不住。
见到是知交好友,宣于岚之不再把姜故烨当作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反握住秦雪若的皓腕,眼泪簌簌而下:
“若若,若若,我找不到自己了……”
秦雪若将这小小一只往怀中揽,骨架纤长,却没剩多少肉,膈得她胸口疼心更疼,巴掌大的脸也没挂什么肉,尖尖细细的下巴像饿脱形的小猫,“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找不到你自己呢,你不就好端端的在这儿吗?”
“不是的。”宣于岚之摇头否认,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趴在她怀中小声啜泣。
“怎么回事儿?”秦雪若问着悠悠起身的姜故烨,三个人有男有女挤一张榻上不太好看。
望闻问切,还需得从头了解生病的来龙去脉。
姜故烨确认帐外有公孙羽把手,风声漏不出去,谨慎地压低嗓音道:
“前些日子,就是禹应焕带队巡山发生雪崩那次,岚之刚好去查探记录风向,也被埋了。”逐风族人甚至能从风向风速中判断后面几日的降水气候情况如何,将“风”的特性研究到了极致。
“然后呢?”
“然后她自己爬回来了,回来之后便一连发烧了几日,起初我只当她是冻伤风寒。可是,她中间醒了几次,口中不住地说着胡话,说什么她不是这个时空的宣于岚之,是未来的宣于岚之……对周围的一切都惊恐又害怕,公孙羽之类的兄弟她都不愿接触,对我还稍微好些,能容我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