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胖的秋香, 黑黑的秋香, 困困的……”
崔银莲擦完起身几步正好听到, 心里暗道:这秋香是谁啊?又胖又黑还睡觉,都不发愁么?
再一看, 关无艳正眯着眼, 上衣裹着臃肿的深色旧袄,裙下是胖胖棉裤, 看起来黑黑圆圆的一团, 模样可不就是她唱的那般。
崔银莲笑出声:“秋香怎么样不知道, 艳艳怎么穿都好看。”
脚尖不停, 关无艳睁开双眼,慵懒一声:“那倒是。”
虽然她不冷, 但婆婆觉得她冷, 只要流露出减衣意图,就会被抓住常年冰冷的双手, 对方还会眨眨装满担忧的大眼睛,仿佛下一刻自己就将原地冻死。
一路这么过来, 关无艳不再做无谓挣扎,她盯住对方泛红油面:“婆婆,你这是擦了半瓶油?”
崔银莲急忙抬高双掌,悬空停在脸前,指上红肿冻疮便尤其刺眼,她瞪圆双眼想摸不敢摸的:“擦太多了吗?我怕一点点不起作用,真是好不习惯,从前再冷的天也用不上这个啊。”
北风如刀,不是说说而已,它会割开人的肌肤,寒气钻进去带来干裂或者疮口,这伤一开始若养不好,之后便会像不散阴魂般年年纠缠。
关无艳:“不是给你买了冻疮药?怎么不擦?”
说完双脚落地起身走进屋里翻找,后头崔银莲哎呀一声:“要做饭,擦那个不好干活。”
关无艳弯曲的身子顿住,不经大脑地接话道:“那我来做——”
“——别!呵呵,不用,娘来就行,娘离不得灶台呢,要浑身难受的。”
想起自己曾油爆厨房的关无艳转移了话题:“怎么把药藏得这么底下,其他时候总能用,赶紧擦上。”
“算了,我给你擦。”
关无艳突然又道:“那张三,你别和他说那么多,平白掉场眼泪,脸更难受了吧?还躲着我,这么小间院子,我什么听不到啊。”
崔银莲转过眼神不看她:“那孩子无父无母的,靠着自己当了衙役,年纪又小,多不容易啊,他没细说,但我猜也知道,定是吃了大苦头。”
关无艳挪到她视线处:“可别几句话就被人哄了去,他现在摆明是要打入内部,恨不得能直接住进哪家去,才可监视我们。”
崔银莲无辜眨眼:“可是咱们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呀。”
关无艳竟是噎住,也对,不可说的都结束了,谁闲得没事要在家里回忆什么金银山,心痛都来不及,那些敏感兵器,就更不会拿出来吹嘘了。
无言间,有房门吱呀一声。
展和风从东屋出来,如游魂般飘进了小小灶房,两人跟过去,见他眼下发青神情恍惚,见人便喊:“娘,饿了。”
这是,太久没读书,一读就傻了?
关无艳凑近拿手在他眼前摇晃几下,眼神还是懵的,耳朵尖却红了。
很好,没傻,关无艳暗道:读书有那么难吗?想当初,她学国文还有洋文的时候,咳,还是有点容易的啊。
一旁的崔银莲又是心疼又是发愁,傻儿子可怎么办哦,听说那会读书的,从来便不觉得累,逢年过节还要奖励自己多学几本,这样人隔壁家就有一位,那位大娘谈话间连头发丝都在得意。
她倒也不是要逼迫儿子,各人天赋不同,但好歹,咬咬牙先考几次吧,不然儿媳妇的漂亮衣裳岂不是遥遥无期?京城可没有盗匪贪官能让他们捡银子了。
想到这,她又开始发愁来银钱的路子,这条巷子里的妇人,年老些的多是给人浆洗衣裳,年轻些的便做荷包络子卖进城,也有上大家大户里当短工的,但肯定需要门路,等下晌她还是打听打听去。
崔银莲收回思绪,揭开灶上木头锅盖,白色蒸汽扑面而来,刚擦的油有了融化的感觉,她赶紧后退两步,白雾在屋里绕啊绕直至淡去,露出一锅白白胖胖的肉包子。
展和风在食物香气中瞬间有了精神。
崔银莲摆上碗筷:“你们先吃着,我去喊宝珠,这丫头也不怕人,转眼就交了不少小朋友。”
说谁谁到,李宝珠蹦跳着进来院子,同时喊啊:“大娘,姐姐,姐夫,来客啦!”
三人只当是乡亲上门,也没有太在意,展和风甚至两口吃完了一个大包子,关无艳看得稀罕,接着便听到崔银莲一声惊呼。
“壮壮,是咱的壮壮!”
关无艳猛地回头,那牛冲着她原地跺跺蹄子:“哞——哞——哞——”
大大牛眼里有了泪珠,颗颗声声尽像是委屈控诉:“为什么丢下我?”又像在骂骂咧咧:“还不把牛老子我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