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的角落里, 只是瘦削许多的关延礼,竟在挥拳踢腿, 比划间, 铁链被扯得哗哗作响,显得肌肉越发无力, 拳脚更是没有章法。
关延礼模样虽狼狈, 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不会武功套路, 只认真地反复动作,虽然看着可笑, 但确实能让他的身体暖和起来, 不至于变成对面那个废人一般。
光线昏暗,金孝辉只能看到个大致, 他瘫靠于墙上,早已不再顾忌老鼠虫蚁, 毕竟谁更脏还不一定呢,此刻说是在哭,其实眼窝干涸唇肉裂开,根本舍不得流泪水出来,骂却是当真。
关了多久,他便骂了连累他的关延礼多久,换着花样用尽词典,因为奢靡于享受多年,腹中文采已是见底,便只能开始重复,或者干脆用上粗俗白话,之后便感受到一种不同以往的痛快。
他眼里开始泛光,再一次骂道:“你个老畜牲,狗东西,整日鬼上身犯疯癫,要是嫌吃得太撑,就将那点糙馒头给我,别糟践了粮食……”
关延礼停下动作,下一刻走到金孝辉跟前,身影瞬间笼罩住地上人。
眼前是一片黑,抬头只见姓关的两眼定定神情难辨,这怪异举动让金孝辉忍不住缩了缩身体:“你,你干嘛?我说的……也不全错啊!”
他不是第一次骂关延礼,对方总是麻木着脸不给反应,这才壮大了他的胆子,试探着越骂越难听,谁知道今日就找来了。
总不会是想打他吧?姓关的再怎么瞎比划,到底也比自己强些,但不该啊,当初都忍了,他也没加什么新词啊?
刚想到这,身影抬起手来,金孝辉立刻抱头,空中一声嗤笑,关延礼背着手,居高临下地开口道:“你猜,他们为什么不将我们分开关押?”
金孝辉放下手问:“为什么?”
“因为上头不怕我们串供,换言之,他们只要或者已经有了实打实的证据。”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原来他心中也清楚,自己的罪孽有多深。
金孝辉也只是颓然片刻,他能将脸撕破用骂人找痛快,本就是抱了会死的准备,毕竟家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那便是将他放弃了。
谁知对面峰回路转:“你会不会我不清楚,但我,很可能死不了。”
犹如一根救命绳索落下,金孝辉爬行着急切地抓住对方衣角,又是问又是求:
“为什么?有哪里不同?你在外头有后手?你帮帮我一起啊!关弟!不,以后你是我哥,我亲爹,我主子!”
他仍嫌不够,开始扇自己巴掌:“我这个老畜牲,狗东西,鬼玩意儿……”
关延礼静静看着,直到对方双臂无力软软垂下,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这就是他的同乡啊,因在官场不如意,而抱团取暖相互扶持的好同乡,那就给他个痛快吧。
“其一,多年来,我孝敬府城上官无数金银珠宝,只要他们不落马,为了堵住我们的嘴,多少也会动用京城关系,为我们周旋一二生机。”
金孝辉面皮颤动,丑陋老脸似哭又似笑:“我也孝敬了!你这蠢货,他们真要有心,怎会不递消息进来?”
翻脸快比翻书,关延礼并不同真正的蠢货计较:“递消息进来做甚?好予人把柄吗?我们的生死不在公堂,而在朝堂。”
“这便说到其二,那些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以子女以妻妾的身份亲自上告我,便是改口又如何,能瞒得过谁去?这种事,皇上和他的朝堂都不能容忍,贱民们说不定还沾沾自喜于只要挨上几棍,便能心想事成。”
“愚民啊,他们不懂,若告倒我这片天,不知整个大梁的天之下,有多少不肖子不逊女将要造反,而掌握这天下的贵人们,是站在我这头的。”
“我该死,但不该死于她们的手下,所以我不会死,那便只能轻判,但只要不死,便可期将来。”
关延礼自入狱后,第一次说了这许多,他是如此理所当然,甚至语调都变得狂热,仿佛从轻发落已在眼前,金孝辉却没能感到好些。
他瘫靠回墙上,一声不吭融于黑暗之中,可怜他没有不肖子孙,此刻只能抱着一点侥幸,寄希望于过往那些孝敬上。
关延礼走到一旁,却无心再比划拳脚,吃得太少动得太多,饥饿无时无刻不在腐蚀他的意志,也不知还能挺到何时,比如今日醒来起,他便开始有些心神不宁。
空中响起铁链拖地之声,哗愣愣哗愣愣……
关延礼看看自己,他没动,那就是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