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唉了口气,道:“我长大一点后就知道了,他是大官人家的孩子,是他家里人嫌他太胖,想去掉些肥肉,才让他来跳舞跳着玩的。我们这些人,不管是跳舞的、唱曲的、还那些练武功的,都是他们家养的奴婢,尊卑大不一样,他哪能娶我呢。其实就算没有尊卑之分,我也不能嫁给他,他胖得那么难看,小时候说的话可以不算数嘛。”
丁阿三笑道:“姑娘生得这么好看,自然是喜欢长得俊的人啦。”
吴宁儿摇了摇头,道:“以前我是那么想的,真是太幼稚了,怪我眼界太窄,在那种地方,别人都是逢场作戏,我却自以为了解男人,我其实都没有真正看到外面的世界。现在我明白了,一个男人要有担当有胸怀,才是让女孩子放心的人。”
丁阿三嘿嘿发笑,道:“姑娘是暗指我这样的人喽,可惜呀,我却是个老光棍,如今也没娶上个媳妇给我洗衣做饭。”
吴宁儿抿嘴一笑,道:“丁三哥讲讲你的故事吧,你看上去除了赶车什么都不懂,其实你什么都明白,我觉得你是个很神奇的人,一定会有很神奇的故事。”
丁阿三道:“我一赶车的,哪有什么神奇之处。上次我给你讲过,我小时候也是有钱人家的奴隶,全家人都是,按照他们的说法,永世为奴,我若长大了娶妻生子,我的下一代仍然是为奴为婢,比起姑娘你练舞的艰难,你还算好的了。我们真是受尽了欺凌,主人是异族,根本没把我们汉人当作是人,没日没夜干活、做牛做马自然不必多说。小时候,让我扮狗叫,学狗爬,有一次,主人的小少爷一时性起要撒尿,让我用嘴去接。嘿嘿,那时候我幼不醒事,觉得自己是低人一等的奴仆,真的便那么听话,张了嘴就去接。”
他诉说如此羞辱的旧事,脸上仍然笑容不改,又道:“用嘴接尿,只是一种羞辱,那还算轻的,倘若惹恼了主人受到刑罚,那就悲惨得很了,动不动就要剁手断脚,剥皮杀头点天灯,后来大家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加上当时大明已经立国,气势如虹,军队尽早要征讨过来的,主人一边备战,一边准备逃跑,我们这一大帮子奴隶就趁着他们忙乱,找了个时机逃了。”
吴宁儿舒了口气:“丁三哥吃了那么多苦,终于逃出来了。”
丁阿三道:“主人哪里容得下奴隶逃跑,立即派了兵马来追,把我们围在一个破庙里,封了四处的门,然后投了火把进来,人人在里面惨呼,他们在外面狂笑,笑得那叫一个开心。那火真大,这一大批逃跑的人都被烧死了,我爹爹、阿娘、大姐、大哥,还有一同逃亡的叔叔阿姨都烧死了,阿娘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压在破庙后的一个臭水沟边,我总算活了下来。
“我半夜醒来,摸到四处都是发焦发臭的尸体,也分不清谁是谁,居然发现还有一个小姑娘活着,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只会哇哇地哭,连说话也说不利索,没办法呀,总是一条人命,只好背起这个小姑娘,没方向地胡乱走,遇见人就讨点吃的,好在那会我才不到十岁罢,那小姑娘也不过两岁吧,吃不了很多东西,一点剩饭便能养活我们。有时候饿急了,也会去偷人家地里的粮食青菜,总之能填饱肚子,便是天大的好事。”
吴宁儿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道:“后来呢?”
丁阿三道:“我们那么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流浪了好久,走了好多地方,后来一次那小妹妹太饿,都饿晕了,我抱着她求人给吃的,可没人给,后来我也饿晕了。醒来后才知道自己给坏人拣去卖了……我先是给卖去做小偷,小孩子短时间哪能练好那些扒窃之术,只是混在人堆里帮人打掩护吸引目光,结果有一次出了岔子,给人打了一顿,又被赶出来了,不准再入这个行当。”
吴宁儿叹息道:“偷东西一定会被狠狠揍一顿,你那时候那么小,真可怜。”
丁阿三摇头道:“那也怪不了别人,是我们犯了行规,所谓盗亦有道,小偷也有小偷的行规,首要的便是‘两不偷’,一是不能偷卖儿的钱,二是不能偷卖身的钱,那是世上最可怜的两种人,我们少不知事,去偷了一个卖身的女子……”
他诉说往事,本来侃侃而谈,这时忽然停下,神情十分尴尬,转过了头不敢去看吴宁儿。
吴宁儿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不会介意的,丁三哥,我没有卖身,我是清倌人。你不是说过吗,莲花脚下是污泥,清者自清,膝盖跪下了,只要心里面是站着的,那就没有跪。你继续说你的故事嘛,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