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清水小筑, 是他幼年时, 瞧着旁人登高, 他没有爹爹带他去,又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羡慕, 便撒泼打滚儿让永嘉公主给他院子里建一座登高地儿。
永嘉公主疼他,自是依着他。
命工匠将那莲池改了这座小筑。
少年心事飘忽不定, 这些东西得来太过容易,自戚钰十岁后,便没来这座小筑住过了。
门没上锁,推开来,入目便是一片枯草,一片颓败之意。
已经许久未清扫过了。
戚钰深吸口气,抬脚入内。
雕花漆柱,与他梦中别无二致,多年风吹雨打,红漆打了卷儿,檐下落了鸟,在这明媚春日里啾啾。
吱呀一声,戚钰推开屋门,忽的难以抬腿。
纵然莲池大,可这小筑修出来,不见着宽敞,甚至是逼仄,本该是清雅之处,如今却是破落。
那时,谢蕴便是住在这里。
她坐在那张美人靠上,细指捏着绣花针为腹中孩子绣肚兜。
她听见动静,目光如古谭般寂静无波的递来。
她听见丫鬟禀报说,他来叩门,微垂着眉眼,苍白的唇轻抿着,温婉又惹人怜。
她端着药碗一饮而尽时,听闻叔父与幼弟的噩耗,眼里的惶恐与呆滞。
她晕厥在地时,覆在小腹上的手,裙底的血。
戚钰不知何时,泪湿了满面。
不该这样……
他忽的弯腰,单手扶柱,咽下胸口涌上来的腥甜,脚步踉跄的往外走。
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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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程敬去了巡城司,在旁边赁了一小院儿。
戚钰将卫所之事安顿好,天黑前驾马回城,去了程敬家,“去吃酒。”
程敬也刚下值,身上的衣裳还未换,给他开了门,便去屋里换了。
戚钰这还是头一回来,不禁四下打量。
小四方院儿,只一间正屋,旁边搭着茅草灶台,码着一摞柴火,院子东南角处有棵桂花树,摆着张历经风霜的残腿儿木桌,只瞧着好似还在用。
那人大喇喇,房门竟也未关,便脱了宝剑,褪了外裳,换了件轻薄袍子。
戚钰皱眉,扬声朝屋里喊:“你何至于这般可怜?”
男人换衣裳快,程敬边系着扣子边走出来,闻言轻笑,“这便可怜了?”
戚钰:“我先前给你的那些银钱,你都用了?”
“没啊”,程敬掸了掸衣摆,也没压下那皱巴巴,索性不弄了,耸耸肩,坦然笑道:“添进了聘礼。”
戚钰:“……”
程怀的身子骨也就那样儿了,流放之路苦,他如何禁得住?
便是程敬以银钱贿赂那差役,让他们去给买些药来,程怀也没撑过久便去了。
程敬从未瞧过他那般松快。
许是拖着病体,总是不如意吧。
戚钰给他的那些银钱,是将马场卖了,自是数目不小,除了买药钱,程敬便未再动过。
那差役想偷他银钱,被他杀了。
不知所踪是真的,叛逃也是真的。
只死无对证,官家便是心中存疑,也无法去地下问去。
得了这六品武职,程敬忽的懂了程怀去时的那一身轻。
他从未这般干净过。
也只有洗去那些脏污,他才能堂堂正正上门与她提亲。
“……一会儿酒钱你付。”戚钰道。
程敬睨他,脚步停了下来,“吃什么酒?我给你煮面条吧。”
戚钰:“…………”
有病吧!!!
程敬没有,知他付钱,先点了半只羊,又要了一对儿蹄髈,酒肉上桌,大快朵颐。
“明日我去猎聘雁,后日便要启程去姑苏提亲了,你可要与我一道?”戚钰问。
“不去。”程敬啃着蹄髈,毫不犹豫的拒绝。
戚钰顿时蹙眉,“你又无事,告假与我去吧。”
“喊大哥跟你去”,程敬端起酒盏喝了口,才又与他说起自己的盘算,“趁着你去,我也得去提亲了,不然等你媳妇儿娶回来,对我与崔芙之事百加阻挠,你又不会帮着我。”
戚钰无语。
还挺有自知之明。
“便是谢蕴不阻挠,你以为崔氏能应允?”戚钰泼他凉水。
程敬抬眼,幽幽瞥来,“不然你以为,我认干爹,只是为了与你争你父母宠爱?”
戚钰:“……”
酒罢,各自散去。
戚钰刚回府,便被永嘉公主派人喊去了云七堂。
“这是聘礼单子,你瞧一眼。”
永嘉公主这几日,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对着不小心砸了她心爱杯盏的丫鬟都能笑出来。
戚钰接过,视线落在上面,稍诧异:“你备了聘雁?”
永嘉公主吃着茶,“下聘自然得用聘雁。”
虽是先前下过一次聘了,但既是要大办,那聘雁自是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