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随面色一惊,不可置信的猛然抬头,瞧向谢蕴。
谢蕴没看他,抬脚往外走, “他明日醒来会知晓,此事不在你。”
马蹄声踏在青石路, 夜深, 清晨。
日光将浓时, 正是散朝时。
一袭青衫朝宫门走去, 递上了一枚白玉龙纹玉牌, 宫门侍卫顿时跪了一地。
一刻钟后, 小太监在殿外禀报, “陛下, 人到了。”
“让她进来。”一道威严沉稳的声音传出来。
小太监立马帮忙推开了殿门。
谢蕴微微与之颔首,莲青裙裾轻动, 掀起淡淡涟漪。
小太监规矩收回视线,将门轻轻阖上。
殿阁内, 焚着安神香,陈设之物皆金贵。
绣鞋行在织花地毯上,不闻脚步声。
谢蕴上前,跪行叩礼,“民女谢蕴,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谢氏女,那枚玉牌,先帝赏给了宰相,何故在你手中?”端坐案前的人,将手中掭墨的狼毫放下,眉眼间似有疑问。
谢蕴额头触在交叠的手背上,恭敬禀道:“宰相相公弥留之际,以此托民女求见陛下。”
换言之,她今日面圣,非以谢氏女身份,而是宰相跟前托事的小辈。
官家眼眸微眯,眼底闪过些什么,语气沉痛,“宰相去时,可还安详?”
“缠绵病榻之人,总是苦的,宰相相公心中牵挂郢朝盛景,不舍多于病痛苦缠,是以,还算安详。”谢蕴恭声答。
殿内倏地沉寂。
跪在地上的人姿态规矩,上位者目光满是打量。
青衫,白肤,一枚玉簪绾发,鬓间一朵白花。
容貌颜色艳些,但他宠冠六宫,什么好颜色未曾瞧过?
瞧着与寻常女子无异,但她无疑是聪慧的。
那朵白花是为宰相戴孝,言辞不舍,也明了身份。
今日便是冲撞,也是因长者弥留之际所托,若他追究,则对不住功垂竹帛的宰相亡灵。
官家心里笑了声。
先前永嘉长公主来与他求旨,为戚钰与谢氏女赐婚,他不以为意。
那些门阀,绵延百年之久,瞧不上草莽出身的皇族。
高祖在时,为高宗求皇后,王氏谢氏接连推诿,之后,倒是他们王谢两家结了姻亲。
高宗娶了悍将之女为后,之后,王氏族人入仕,高宗亲政后,要将王氏女纳入后宫为妃,王氏族人宁致仕,也未达所愿。
因此事,高宗落于谏官笔伐之下。
如此,四大家与皇族皆未有姻亲。
到他继位时,郢朝兴盛,未生此愿,倒也觉得世人夸大,不过尔尔。
如今瞧见此女,却觉是一叶障目了。
官家:“起来吧,与朕说说,宰相临终前,与你交代了什么要紧事。”
“谢陛下。”谢蕴提裙起身,站如薄柳。
未及言,却是见身着靛蓝常服的官家自书案后起身,朝花窗下的木榻行来,上至一副棋盘,落子残局。
“可会棋艺?”官家和煦问。
谢蕴谦逊答:“略通一二。”
官家也未评判,只道:“这残局,是先前朕与宰相对弈,你来,与朕将这盘棋下完。”
“民女不胜惶恐。”
官家于木榻坐下,侧首问:“不敢?”
是不愿。
观棋如观人,所念所愿,皆在棋局之上,尤其是伴君如伴虎,烦得很。
谢蕴:“谢陛下赐教。”
官家行黑子,谢蕴执白子。
她未循宰相老路,自辟蹊径,落子随意。
黑子筑起了城墙,围追堵截,白子散落其中,如上善若水。
若是王观在此,便知这不是她寻常棋路。
回姑苏两年,谢蕴侍奉洒扫,伺候在祖父跟前,最多的便是对弈。
许是人老心境宽,祖父瞧她棋局之上汲汲营营,如同看一顽童。对弈两年,她大有裨益,也将祖父的棋路学得几成。
如今谢蕴再瞧那黑子,倒有几分像是瞧见了从前。
她捻着一颗白子边落,边答他方才问。
“宰相相公临终前说,若王观王大人执意改政,则让我将这信呈给陛下。”
谢蕴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官家接过,放置一旁,视线落在棋盘上,却是道:“宰相想让朕将王观放去地方?”
倒是也不诧异他能猜到,毕竟君臣几十载,宰相熟悉君主,君主对自己的肱股之臣亦然。
“民女不知。”谢蕴轻声道。
百姓不论朝政,更遑论女子。
纵然她知一些,也不能在官家面前说。
官家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又问:“朕听闻,你与王观相熟,此事你如何看?”
不等谢蕴开口,他又道一句:“照实说,不算你妄议朝政。”
谢蕴捻着莹润棋子的手一顿,没抬眼,思忖片刻,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