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最后三个字,原起的呼吸又片刻的停滞。
这些话语堆成大山,压在他的胸膛上。
黎嘉茉:“其实那天我额头的伤,就是我拉架的时候不小心被划到的。”
原以为,被原起见证了家里这么多事之后,她讲出这话能稍微轻松一些。
可话出口时,黎嘉茉才发觉,面对原起,她的心底还是会隐隐的难堪。
这么好的他,应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丑态。
弗洛伊德曾经提出过,人的记忆具有防御机制。在个体面临挫折或冲突的紧张情境时,其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解脱烦恼,减轻内心不安,以恢复心理平衡与稳定的一种适应性倾向。(*)
黎嘉茉记得黎润给她带来的巨大创伤,她没有忘记痛苦,她被痛苦给禁锢住了,这些苦楚日积月累,终于到了排解不了的一天,将她彻底堵住。
但又或许正是因为过往的日子里,痛苦居多,黎润的那次闹事,居然算是她那些岁月里,稍微平和一点的回忆了——
所以黎嘉茉对那段时间的印象并不深刻,毕竟只是她短暂生命里飞逝而过的一隅苦难。她也从不回忆,也在这样的潜意识里,忘记了那短暂快乐的时光,和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少年。
可是,虽然原起早已不在意。
但她还是得替当时的自己,说出这迟来了六年的解释。
听到黎嘉茉最后一句话,原起的心生涩地抽痛了一下。
是真实的感受,仿佛真的有牵连着他心肉的机关,带着他全身的情绪颤动。
当初要离开集训学校的时候,他再次在食堂碰见了那位工作人员,对方还是把黎嘉茉父亲来学校闹事的事情告诉了他。
在那天之后,原起早已说服了自己。
如果黎嘉茉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离开的,那么坦白就是在亲手剥自己的伤疤。
倘若体面的告别需要她事无巨细地剖解自己的伤口。
那么他情愿她不告而别。
至少,这样还能有所期待,她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得更好。
但是他不知道,黎嘉茉额头上的伤口原来是这样来的。
黑暗里,原起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眼睫眨动的频率里,他的眼睛有了湿意。他这样一个情绪钝感的人,却在同一个身上,学会了离别与心疼。
他无法想象黎嘉茉的十九年,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他知道,哪怕往自己的认知领域中最坏的一面去想,可能也比不上黎嘉茉承受的十分之一。
而这些是黎嘉茉真实经历的。
后面的这个认知,原起觉得自己难以呼吸。
如果痛苦是可以被量化的名词就好了。
这样,他多承担一点,黎嘉茉就可以少承担点。
可为什么不能。
无力感与挫败感覆上原起心头,但更多的是,他心头冒出的一股冲动,那没有勇气去实现的冲动。
“原起。”
直到黎嘉茉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她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空气似乎被这三个字钉在墙面上。
半分钟后。
“黎嘉茉。”
“嗯?”
“不要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我。”
静了几秒。
原起一字一顿:“是我要和你说谢谢。”
“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不是运动员了。”
是你拯救了我。
哪怕你不知道,可我一直记得。
-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黎嘉茉的小姨家吃饭。
看见黎嘉茉和原起,小姨分别叫了他们的名字,算是打招呼。
这么多天,她已经知道了原起的名字。
但从来没有问过黎嘉茉,她和原起是什么关系。
毕竟无论是什么关系,能在这个时候陪在黎嘉茉身边,情谊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同学。
心中了然这一点就够,小姨对进一步的打探没有任何念头。
她只觉得自己这外甥女太苦了。如果身边真的有个人可以陪陪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好。
原起吃饭时几乎一言不发。
在黎嘉茉的亲戚家做客,他显得很拘谨,就连夹菜都不敢夹太远的,只一直夹着自己面前的蔬菜。
所幸他不挑食。
黎嘉茉的余光瞄见,起身拿了个碗,把每个菜都夹了些,然后默不作声地将那个碗递给了原起。
那天,黎嘉茉打算把黎嘉念接回家,只是在要离开前,有警察打来电话,喊她去警局一趟。
不过有原起在,带黎嘉念回家的重任就交到了他身上。
黎润故意伤害李慧琴、失手将李慧琴推下楼的这件事案情清晰,在取证上没有任何问题。
警察把黎嘉茉叫过来,是想和她商量立案案名的事情。
“姑娘,就你爸那个事,我们警方调查取证后觉得,性质更倾向于过失致人死亡。”老警察把目前的卷宗证据摆到黎嘉茉面前,“毕竟他当时喝醉了酒,认识不到自己的行为会害死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