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嘉茉嗯了声,这几天的话少到无几的她似是突然有了讲话的兴致,开始和他叙述今天一天的流程。
她自顾自地说,他很安静地听。
黎嘉茉说这些事时,不带什么情绪,语气板正,流水账一般。
可原起却不漏过一个字。
终于听黎嘉茉说完关上灵堂的门。
她的声音又蓦然熄灭,顿了很久,才再度响起:“……我才知道,原来我家是有那么多亲戚的。”
说到这,原起听见黎嘉茉很轻地笑了下:“过年的时候,他们也不怎么来我家。”
人富深山有远亲,人穷门前无近邻。
但无论如何,黎嘉茉还是感激他们,来陪李慧琴最后一程。
原起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毕竟他家的每个新年,都无比热闹。总有各种各样的亲戚登门拜访。
他躺在枕上,去想黎嘉茉说话的神态。
但他知道,黎嘉茉不会真正去责怪那些亲戚们。
于是静了会儿,原起只缓缓开口:“以后过年,我们也不去他们家。”
那个“我们”,是一种习惯表达方式,是“他们”的对立面,意思只是黎嘉茉。
只是他下意识地站在了黎嘉茉那边,才在后面加了个“们”。
但话出口的瞬间,原起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这话有些歧义。
一时间,神经倏地绷紧。
原起敛了呼吸,屏气凝神去听床上的动静。
他害怕这句话会让黎嘉茉不舒服。
毕竟,前不久,他才在微信上和她说明,会退回到让她舒适的社交距离。
这样一个“我们”。
是他的真实想法,却也害怕会再次逾矩。
原起不敢去想黎嘉茉的态度,他也猜不透她的心思,便只能这样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小心,堆起的积木便会倾然倒塌。
好在黎嘉茉似乎没什么反应,她反倒也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原起僵着的脖颈终于放松下来。
夜越来越暗。
照进屋子里面月光却越来越明亮。
原起知道,黎嘉茉肯定没睡。
这几天,天都是在她之后睡着,便也知道了黎嘉茉睡着后喜欢翻身。
此刻安静得过分,她或许是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他便也就凝着那面明亮的墙壁,在心中计算黎嘉茉今天只休息了多久。
可怎么也没想到,沉默了很久后的黎嘉茉又会突然出声,叫他的名字。
“原起。”
他立刻张口,可却因为嗓子干涩未能及时发出声音。他咳了咳嗓,声音有些哑:“嗯?”
“我今天突然想到,妈妈走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无条件爱我的人,也就离开了。”
黎嘉茉正躺在床上。她的双眼明澄澄睁着,看着照在天花板上的月光。
那一刻,她的心就和这月光一样静。
她的双手很安静地抱在胸前,说这话时,也不想要什么答案。
说是问话,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很静,语气缓和,几个字都咬得实,和那日婉拒他时的欲言又止截然不同。
她像是不害羞那两个字,没来由但很直接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空气骤然静了下来。
静到,黎嘉茉以为她不会有答案了。
但所幸,她也没去想,究竟会听到怎样的回答。
她只是自己在思考。
从很小的时候起,黎嘉茉就明白了,所有的爱与喜欢,都是有条件的。
亲戚们喜欢她,是因为那虚又实的血缘;老师喜欢她,是因为她成绩好;同学喜欢她,是因为她脾气好、好相与。
所以,她一直在尽力维持着自己拥有的所谓的“闪光点”,努力扮演着社会舞台下值得被喜欢的模样。
可只有黎嘉茉知道,真实的她,并不是那么地想做好孩子、好学生、好同学。
如果可以,她也想在逢年过节时,从亲戚们那无穷无尽的吹捧中挣扎出来;如果可以,她也想逃课旷课,在身体不舒服时任性地回家休息三天三夜;如果可以,她也想在心情不好时放任自己对来问问题的同学们冷语相待。
做黎嘉茉。
只做黎嘉茉。
而不是附着那么多前缀的,成绩好的、乖巧懂事的、努力向上的……黎嘉茉。
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去接受这世界对她最真实的反馈。
可倘若没了这些让她负重无数的标签。
会有人喜欢她真正的模样吗。
黎嘉茉不知道。
真正的她,脆弱、敏感、胆怯,有时候,脑海中还会一闪而过许多阴暗的想法。
比如,在她已经完全有了自我意识的高中阶段,在黎润动手打李慧琴时,她曾无数次地设想,自己拿过厨房的菜刀,和黎润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