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如今被火烧得发黑,也隐约可见光华。
阿姀走在殿中,抬头望那顶上绮丽的腾龙明珠纹样,从不曾发觉自己距离真相,是这样一步之遥。
空荡辽阔的崇安殿被付之一炬,仅留她一人在这里,却更显得己身渺小,如江海一粟。皇宫是冰冷的囹圄,总有人拼了命走进来,又有人穷其一生难以逃脱。
即便身处其中,也觉得时时刻刻在被这些高耸的宫墙排斥着。
就像阿姀从记事起,便不被这宫中的任何一个人接纳。
她的父皇,她的母后。
似乎倏地便找回了当初离开皇宫的原因罢了。
阿姀心想,自己的这一生,注定要入世,寻觅天地之旷阔无穷。无论何种境地,总归是困不住她的。
从前她将公主的身份当做枷锁,困锢其中如同巨石压身。而今,这身份又变成了即将破出的茧。
阿姀深吸了口气,将这些心绪重又收了回去,快步走进了寝殿。
这里与她年幼时,仅有两次拜见沈琮所见的陈设不同,更多了些金玉摆件,瞧着耀眼了很多。
床榻的布局也改动了,想来是按照沈琢的喜好重新布局了。
进来时的门槛,应当便是沈琮吊死的那个,顶部有很明显的横梁砍断痕迹。沈琢应是日日看着心中不宁,干脆将这扇墙全都砸掉,做成了隔扇窗。
木窗边缘平滑,隐隐可嗅到木头散发的香味,幸而没将这窗烧坏多少,不然可真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水般流走了。
别的事没多耽误,阿姀便径直走向棕红的背墙细看。
据目前得到的各种消息交汇而看,症结就出在这些墙上了。
阿姀摸了摸,那墙壁的涂料触手粗糙,肉眼可见便不平整。
说起来,这实在不该是皇宫的修葺所应有的水准。而所谓椒房,也多用于受宠后妃的殿中,将帝王寝殿刷成这般棕红,也是闻所未闻。
迎恩怀中揣了把匕首,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阿姀身边。
正是衡沚专程打磨多日,却又出征在即,来不及送只要塞在阿姀枕头底下的这把。
好处便是小巧,锐利。
之前与秦熙学些浅显武艺时,也商量了什么武器最适合阿姀,研究了许久,也没找出一个适合随身携带的利器。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秦熙觉得阿姀遇事,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将自己陷入靠动手来脱身的境地的,所以不需要。
皇宫之中,最大的对头已经消失,如今又是五月将嫁的和亲公主,自然也不用担心性命安稳。
今日带这刀来,正好看看这墙壁是何情况。
阿姀接过匕首,拔下刀鞘揣进衣襟,打算慢慢用刀将墙上的涂料刮几块下来。
凑近一闻,有一种浓烈的香气,夹杂着某种植物的腥苦,奇异非常。
三年前,沈琢初初登基之时,这里经过修缮,应是又重新粉刷了一层,结实得很,很难刮得下来。
迎恩见她费劲,心疼地道,“殿下真用这么珍贵的一把匕首来刮墙,这可是小侯爷送的呢。”
猜到两人之间的关系后,迎恩便大大方方地改换了称谓,自然而然地在阿姀面前提起了衡沚来。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还当真被吓了一跳,她家殿下,与召侯竟然在恪州就已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了。
所以,也不算是在长升殿偷情了吧。
碎屑全都落在前头的木柜上,阿姀利索地割下中衣的一片衣角,将东西揽到布料上包起来,“一会儿将作监的人便要来了,势必一整日我都被盯着脱不开身,你拿着东西午时待李尚宫路过,偷偷拿给她。”
迎恩快速点点头,将东西塞进怀中收好,“殿下便这样相信李尚宫吗?”
阿姀叹了口气,把匕首放进衣袖藏好,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我不是相信李尚宫,我是相信衡沚。”她压低声音道。
那日收到衡沚自平州送来的家书,摊开之后,偌大一张纸,便就只写了两字——“问安”。
既是他放心地让李尚宫的人传信,也阿姀也不必杞人忧天,也便回了个“安”字。
连新的纸都不曾换,径直在底下写上字重新封好,原封不动地再交由李舒瑗的人带走。
纸是不能留下一张的,哪怕只有两字,来日都会成为钉死他们二人的证据。
只剩下三月了,阿姀做事更是游走在峭壁铁索,慎之又慎,丝毫不给任何节外生枝的苗头。
将作监的人可谓是卡着时辰上工,如今没有皇帝亲自监工,更是倦怠。
大匠带着五六名百工,从尚食局用了早膳出来,一手握着图纸,一手捏着烙饼,悠哉悠哉,没半分在皇宫做事的样子。
工部司数日前与将作监一同察看了这崇安殿的烧毁情况,见并无梁架结构的大损,便商议着先由工部司将殿中梁柱等构建加固,再由将作监细细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