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方见青被绑架的雨天,穆宜珍挂掉电话后,站在灶台前发了好久的呆。
她对方见青的感情很复杂。
原因和方见青的生父分不开。
穆宜珍在十九岁时和二十八岁的男人相恋,之后和重男轻女的家庭断了联系,蜗居在窄小的出租屋中给好久才回一次家的男人做饭。
现在回想,男人的面孔都已经模糊。
反倒是男人每次回来时身上的烟味,酒味以及给她带来的疼痛要更清晰一点。
她在光线不好的出租屋里,拿着男人每月转给她的一千块钱,做饭,吃饭,等待,等待,然后怀孕,生产。
见生下来的是女儿,男人对她的态度愈发冷淡起来。
坐月子期间,她想和男人多要点钱买尿不湿,结果被打了。
穆宜珍永远记得那种屈辱感。
鼻青脸肿,却还要一脸讨好地笑着,希望对方多施舍一点钱给自己。
又过了两个月,男人彻底消失。
穆宜珍动过把方见青送走的念头,但每次都忍了下来,艰难地把方见青带大了。
或许童年的生活环境太压抑,第一段感情生活又不幸,让她总是对生活产生无力的掌控感。
而女儿是她在生活中唯一的可控因素。
她是女儿的天。
穆宜珍有好几次把方见青带去餐馆吃饭,借着上厕所偷偷躲起来,看方见青紧张地四处寻找她。
等到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再出现,享受地看着她喊妈妈扑进自己的怀里。
“我也是被人需要着的。”穆宜珍满足地想。
后来,穆宜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抹消自己的过去,但回忆可以淡忘,活生生的生命却无法凭空消失。
方见青是她留下的最显著的伤疤。
每每在方见青脸上看到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穆宜珍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
那时候穆宜珍惊觉,原来她在原生家庭和第一段感情中受到的伤害,并没有消失,而是原封不动地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
而她是罪魁祸首。
这让穆宜珍感到恶心。
她恨自己,又恨方见青。
她开始刻意疏远方见青,有意宠坏自己的小女儿,不让小女儿身上带有一点畏缩和胆怯。
如果就此消失,对方见青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煤气灶上的汤被煮得啪啪作响。
穆宜珍关掉火,在不做任何尝试的情况下,傲慢地决定了方见青的命运。
*
路阳本来是开车去看朋友的乐队演出,结果半道上突然犯烟瘾,中途下车买烟。
刚进超市,他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想要买一包烟。”
路阳走不动道了。
看到店主伸手去拿香烟,方见青却犹豫起来:“算了……不要烟了,给我换成棒棒糖。”
路阳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自觉笑的声音很轻,但方见青还是敏锐地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路阳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向上提了一下。
方见青看他的眼神有些微的诧异,但很快又归于冷淡,若无其事地回过头。
他正打算和她搭几句话,却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买烟的想法已经完全抛到了脑后,路阳忙从后方追上她:“等等。”
她在超市门口站定,侧着身子:“有事?”
路阳这才发现她的眼圈泛红,看起来像哭过。
“我们上次在酒吧见过,你那个时候走得太匆忙了,我还没来得及问,”路阳有些紧张,“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路阳的眼神有点无语:“路阳,你真无聊。”
路阳哑然。
“我今天心情不好,没空和你扯。”方见青说完又掉头继续走。
路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走了几步,方见青不耐烦地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几年前出了车祸,所以有很多事情不记得了。”路阳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不应该说这句话的。
路阳一向很有边界感,所以说出这句话来时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总感觉不说的话方见青会更加生气,也不能继续跟着她了。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等回过神来已经把自己出车祸的事情说了出来。
方见青怔愣在原地,上下打量着他,似乎在揣测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实度,表情狐疑道:“真的?”
“嗯。”路阳点了点头。
虽然少了几分不耐烦,但方见青的语气里还带着浓浓的戒备,“你是什么时候出的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