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大厅里没有人。老板和老板娘在院子里翻地。地头上是干了的玫瑰花丛。干花隐隐散发出香气。天空透过窗子像切割成长方形的蓝宝石。客厅的桌子上有小米粥、鸡蛋、馒头和凉菜,旁边放着一个牌子——自助早餐20元。秦升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老板和老板娘做农活,他突然想起李童和林卓来。
他看到院子里昨晚他们开来的那辆越野车已经不见了。那辆车是当地牌照的,秦升昨晚下车后瞅了一眼。他们很可能是租车自驾来这里的。他感觉他昨晚听到李童说的话不真实,莫非那发生在梦里?若不是梦里,那一定是他的错觉——他也曾有了恶念试图杀人。他决定不再去想他们。
秦升坐在桌前吃起了早餐。
老板娘比老板长得富态,身型饱满,是成熟藏族女人的那种样子。她走到屋里来。
“墨脱怎么过去?”秦升看了她一眼问道。
“墨脱啊。”老板娘擦擦脸上的汗,不紧不慢地说,“今天去不了,墨脱的路很窄,单行道,车子双进单出。”
“双进单出?”
“就是按日期,双号进去,单号出来。你要去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车。”
“能徒步进去吗?”
“徒步路线现在封着,冬天只能从扎墨公路进去。你要去徒步?”
秦升点点头。
“那条每年很多人徒步的路线夏天才能走,要从林芝的派镇出发,走四天。路上有蚂蝗和蛇,进去得有准备。”
“车走的公路也可以徒步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路上没有补给,要翻嘎隆拉雪山。你最好第一天走到冷多那个地方。”
秦升脑海里想着冷多这个地名。他昨晚在杂志上看到过这个地方。那是雅鲁藏布江的一个拐弯,风景优美。
“这里还有什么可以看的?”
“卓龙沟有树葬。”
秦升知道树葬是当地的一种对夭折儿童的丧葬,把小孩的尸体装到箱子里或者用席子包裹起来挂在树上。他觉得他应该去看看。
老板娘看他感兴趣直接告诉他路线。
秦升从波密县城出发往南一路上坡,很快就到了卓龙沟。树葬就在卓龙沟里。他沿着两边长满杂草的路一直往沟里走,走到最里面。那里有一排树,树上挂着包起来的席子和小箱子,这里就是树葬的地方。
他坐下来休息。一团耀眼的浅绿色出现在前面。那绿色在移动,从另一条路出现,往那一排树走去。秦升仔细一看,那是个女人。是个年轻女人。她穿着浅绿色的羽绒服,海蓝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藏青色的双肩包。她身材还算苗条,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后面,白色的脸似乎在发光。她绕着一棵挂满箱子的树边走边看。
秦升站了起来。那女人突然发现有人,谨慎起来。看到秦升走过去,她接着往前走,就像逃走一样很快消失在草木中。
秦升走到那排树下,围着那几棵树转了几圈。那些箱子挂在树上,好像里面装的是财宝。秦升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闭眼,沉思。生命真是脆弱,脆弱到不让一些孩子长大就夺走他们的生命。
他往女人走的方向去,希望再见到那个女人。他走出树林,什么也没看到。那女人跟突然失踪了一样。他一直往前走,前面就是一条宽阔的路了。那女人终究是个幻觉。
心月也有一件绿色的羽绒服,跟那女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太阳西落的时候秦升慢慢地往县城走。
晚上在县城吃了饭他回到客栈。大厅里坐着几个人。他们在聊天。
“……他们把活鸡宰了,接着就剖开肚子,掏出鸡肝来,那鸡肝还活着,一动一动的,上面的纹路就显现出来了。他们就根据鸡肝上的纹路来占卜,看要做的事情顺不顺利。”一个女人说。
“墨脱的人这么迷信?”另一个女人说。
听到墨脱秦升走过去坐下来。
“当然,他们还有巫师做法驱邪。几十年前那边还靠打猎为生。”
“听说不能跟他们一块喝酒。”
“为啥?”
“听说他们把毒药塞在指甲缝里,干杯的时候趁你不注意,把毒下到你酒里,你喝了酒就被毒死了……为什么这么干?那得问他们了。”
“还有这样的地方?”
“真是陋习!”
……
秦升看着他们讨论这件事。他向前台要了一瓶本地啤酒,坐在炉子旁边喝了起来。他边喝边听那些人讲路上的故事。
喝完一瓶啤酒他竟然有些醉意。这本地的啤酒就是醇。
秦升困了,想到楼上休息。他刚迈开一步却看到了那个穿绿色羽绒服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戴着口罩,拉着红色的行李箱从客栈的门进来,走到前台。秦升也走到前台。那女人把一本书放到登记的前台桌子上,她蹲下来在藏青色的背包里找身份证。秦升看到了那本书的名字是《走进喜马拉雅丛林》。女人站起来把身份证递给老板娘。秦升想跟那女人搭话,总是不知如何开口。他嘴笨。女人一转头,行李箱突然歪倒在地,秦升赶忙帮她扶起来。女人说了声谢谢,连看都没看一眼秦升就直接去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