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度想开口,但面对三个才十六岁就对钓鱼情有独钟,甚至能和三日月老先生高谈阔论哪种拟饵更为好用的少年,她选择抽自己一巴掌,老老实实蹲在家门口的小溪边,支着下巴,往左望一望坐成一排溪钓的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还有立在一旁换饵的真田弦一郎,又扭头透过窗户,瞧一瞧陪三日月老先生下将棋的早乙女琉奈,咬牙切齿的翻了个白眼,虽然平时被人评价“非正常人类”听多了,但——十六岁的青春期喜欢垂钓和将棋才是不正常吧!
“直接下水捉鱼不是更快一些吗?”
“不要说话。”
被手冢国光堵了一句的三日月昼恨不能把手里的小石子砸到水里。在真田弦一郎的撺掇下,她试图拿起鱼竿尝试一下这项被她划归为“中老年人专享”的活动,坐在板凳上等候了半天,盘起左腿,放下,抬起右腿,放下,扭着脖子又放松了肩膀,好不容易鱼漂抖动了一下,她眼睛一亮,立刻激动的站起来,攥住鱼竿轻轻一挑,勾上挂的从上游漂下来的枯枝败叶就现身了,还收获了来自迹部景吾的一阵嗤笑。
“你得静下心来。”
在真田弦一郎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斜着眼睛对比了一下他和手冢国光的鱼桶,恕她直言:“一条都没钓到,对午饭毫无贡献,你凭什么说这句话。”成功将他噎了回去。
中途,工作上的君岛前辈打来的一通电话彻底让她放弃了无聊的垂钓,趴在敞开的窗口向三日月老先生说:“爷爷,我去山上探望一下寺庙里的藤原先生。”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一边往空旷的地方走,一边朝背后嘱咐她“不要乱跑,一会回来吃午饭”的真田弦一郎挥了挥手。
手冢国光望着她缓缓淌过小桥的背影,林荫里星星点点的碎阳光落在肩头,米白色的绣花毛衣罩在身上,穿成九分的直筒牛仔裤,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清冷和温暖并存的矛盾感。他放下鱼竿,对捂着脑袋,头疼的自言自语“昼这家伙实在是太松懈了”的真田弦一郎说:“刚好我也打算去周围山上看看,不必担心。”
他知道手冢国光一直很是可靠,不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对手,脑门上跃动的青筋这才有所舒缓:“那就拜托了。”
君岛育斗这通电话是来劝说她参演一位新晋导演的电影的,在他之前,委托人早已几经周折托付了不少人,无一不遭到惨痛的拒绝,不幸的是,最终王牌君岛育斗也没什么效用。她踩住石阶,这座山遍布郁郁葱葱的老树,藤蔓顺着枝干一直向上延伸,未经打理的野草生机盎然,穿过生着青苔的鸟居和脆弱的注结绳,有条不紊的回答:“前辈,我没有打算要进娱乐圈啊,我只是想靠这份兼职赚钱而已,不想投入这么多的精力。”
“那位导演的电影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去参加试镜。”
“那让想去拍的人去啊,我又不想去。”她叹了口气,换了个语重心长的口吻:“君岛前辈,你知道的,模特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个光鲜亮丽的兼职,但对我来说这和在餐厅做服务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都是赚钱的手段,一个钱多一个钱少而已,所以我有余力的情况下当然会选择薪水多的那份兼职,你看,我一直在强调兼职,所以它对我来说不是必需要斥巨大精力去做的,它不是我最想做的事,而是我可以做好的,能达目的的事,你明白吗?”
听筒里一阵苦兮兮的笑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会特别冒犯那些努力的人,比如我。”
“啊……”她顿了顿,脚下踏住没来及清扫的腐朽树叶和瓯坏的枯草,没留神一滑就直挺挺的向后仰,哪怕反射神经再强也来不及扭转受伤的后果了,倒下去的一瞬间,她脑袋里想的竟然是:还好距离平台只有两级阶梯,就算摔倒也不会骨折。然而预料当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跌进了一个散发着薄荷清香的怀抱。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四面八方灌涌而来的山风带走了,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处于懵然状态的三日月昼仰起头,能感受到背后炽热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她张开五指,春日里弥足珍贵如金子一般的阳光顺着这不太精细的指缝倾泄下来,连同逆着光的手冢国光,一并落进她浅褐色的瞳仁里。
她又回想起了学校开放日上,站在窗口的少年和他干净利落的白衬衫。背后鸟居下的铃铛和引水链泠泠作响,野草树叶瑟瑟,与山雀和鸣,她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词:“かみさま。”
是神祇吧……
手机听筒里传来君岛育斗担忧的呼喊:“阿昼——阿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