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手冢国光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后背挺拔若松,一看就是个作风正派的人。三日月昼忽然想,以爷爷老旧的品味,大概会十分欣赏他。她咧着嘴抬脚追上去,将书包往背后一丢,腾出冰凉手,所站之处刚好比他高两个台阶,凉夜彻骨的风席卷过脚边无人修剪而漫出围栏的杂草,发出如泣如诉的沙沙声,她就突然之间把手探进了他的后颈。
“三日月。”被突入其来的凉意害了个激灵的手冢国光很快就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平和,沉郁的声音和经常蹙起的眉头一起随着他偏过来的脑袋浮现:“伸出来,别闹。”
她抱着脑袋慢悠悠的蹦到他前头,转身正面对他倒退着走:“什么啊,你的反应比弦一郎还无趣——以前神奈川的冬天一到,我就会和佐助一起,趁弦一郎看书把雪球塞到他后背里。”
真田弦一郎比手冢国光还要古板正统一些,中学三年级的暑假她曾因为拍摄需要,得在三十六度的高温下赶地铁,偶尔一次穿了件吊带短裙出门,赤露着修长的胳膊和双腿,被他拽住斥责了半天:“你怎么能穿这样出门!地铁上这么多人,万一有人心存歹念怎么办!太不合规矩了!”
她夺过被他摘走的遮阳帽,使劲用平底小白鞋踩了他一脚:“弦一郎你这个大笨蛋!这种事怎么能怪我穿什么,应该怪痴汉吧!”转身掰住下眼睑,吐着舌头向他挑衅:“去死吧!”一溜烟就窜没了影。
尽管如此,后来他悄悄在她书包里塞了防身电棒,当然,一入地铁口就被安检扣下来还险些被当作可疑分子,气的她晚上没吃下饭。
“你和弦一郎还真相像。”在他冷若寒霜的目光里,她老老实实的放下胳膊,调转身体,将手掏进口袋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大和前辈准备去哪儿呢?”
“据说要去京都大学或者龙谷大学。”下一个拐角之后就是马路,他默默的和她调换位置,自觉走在了外侧:“牧野前辈也打算去京都吧?”
“是呢。”她叹了口气,夜空苍茫寂寥,头顶上的星星随着他们一起走,她仰着头盯着黑漆漆的流云激流般的略过,露出了镰刀似的勾月:“我国中一年级的时候就认识牧野前辈了,本来戏剧社是不在考虑范围的。我们曾一起在礼堂听过讲座,那时我还没有加入戏剧社,她坐在我旁边,讲座关于无赖派文学,提到了十四岁丧父的太宰治,牧野前辈托着下巴漠然的嗤笑,小声说:欸——这算什么,我七岁就经历过啦。或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吧,总觉得……许多年来她过得很不容易啊。”
“怎么突然说这些?”
“大概……”她停在电子站牌前,白炽灯将她的脸颊照的惨白,低垂着眼帘冥想了许久,指甲习惯性的扣着书包带,像是突然通电的线路,心里那盏老旧的灯泡骤然亮起,连同她的眼睛也被点亮了。她遥遥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长椅,扭过头来深深望着他,下眼睑挤出两道明显的卧蚕:“感觉手冢是一个可以托付秘密的人。”
她不知道那一刻手冢国光浸泡在她澄澈的目光里几不可察的吸了口气,常年不变的脸色一抹紧张稍瞬即逝,微微收紧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孔,一直,一直将这张瓷白的脸刻在心底。抓紧背包的手指很快就放松了,他罕见的露出浓重的笑意:“是吗。”
很可惜,对方偏着脑袋,像只散漫的水獭似的眺望着即将进站的公交车,冬风撩起她鬓边的短发,散在脸颊上遮住了半边视线,暖黄色的车灯碎屑洒在她身上,将影子拉的颀长无比,于是她遗憾错过了百年不遇的一幕:“车来了,我要走啦。”
“手冢国光的微笑”是继“乾贞治的眼睛”之后又一大未解之谜,校园传说中流传着中学三年级网球部取得全国大赛优胜时偷拍下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手冢国光比现在纤瘦一些,穿着蓝白相间的运动服,老旧的无框眼镜,抱着双臂已成为他的标志性动作,只有一个俊美的侧脸,嘴角居然挂着似有若无的神秘微笑,除此以外,没人见他笑过。
当然,后来不二周助无心提起曾见手冢国光开怀笑过时,三日月昼再次不由自主的将他俩组在一起,不过那时她已经物色到了足以让人左右为难的新CP。
“路上小心。”手冢国光目送她安全搭上公交,透过玻璃车窗注视着她刷了卡,一路歪歪斜斜的朝后排空座走去才收回视线,看了看站牌上狭长的一条到站时间提示,忽然一声急促的“手冢”让他回首四顾,重新落到她从车窗里伸出来的脑袋上。她扒着窗棂,公交车才刚刚启动,走的不是很急,顶着一头被风吹的乱七八糟的短发和进了沙石睁不大开的眼朝他喊:“春假时一起去神奈川乡下吧!我爷爷一定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