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总不能让这不算漫长的时间戛然而止。
他和林观音认识不到半年。
半年呐,还不及一个春秋,还不及他在龙虎山度过的几十分之一长。
这时间短的让人恐慌。
“我不能让你死在我面前。”
上一回便差点死在他面前,张之维不可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林观音沉默地看着他,转过头又看向那个烧掉的戏台,想到了夏蝉就算死就要回到遇惊鸿的身边的情景,心想,她就算要死,也要回到张之维的身边。
躯体不是束缚更不该是困住她的枷锁。
她宁愿自己是一只鬼,这样便不会被丢下。
可她抬起头,看到张之维浑身湿透了,他浸着秋夜的冷雨,嚣张的碎发也被雨打得垂了下来,贴在了脸上,看上去异常狼狈,而最狼狈的是,他一向坚定纯粹的眼睛,此刻竟然有着挣扎和难过。
她想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张之维修行的负累。
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困住张之维,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点了点头,沉默着说了个好。
今夜发生了太多,等她回夏蝉那屋时,看到了苦苦等待的老夫妇。
老妇抓着她的手,忐忑不已:“夏小姐还没回来吗?”
林观音愣住了。
老妇擦了擦眼泪,哭道:“这该怎么办啊?”
她原以为老夫妇是因为担心雇主责难,结果他们却哭的是,夏蝉失踪了。
“夏小姐,其实很听话,很乖,不会乱跑的,”他们哭道,“她要丢了,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老夫妇竟是真的将夏蝉当作了自己的女儿。
她看着这对老夫妇,他们的子女全死了,是被雇来照顾夏蝉的,他们照顾的一心一意,对她也全心全意,不像单纯的雇主帮佣的关系,时间长了连这条巷子的人都觉得夏蝉是他们的女儿。
而今夜这场大火,葬送了他们的女儿。
他们再一次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或者说,这是他们衰老又苦难的余生里最后一个孩子。
林观音凑上前,抱住惶惶不安的老妇,安抚她的不安,在桌上写:[没关系,我陪你们一起等。]
即便等的是一个永远无法回来的孩子。
大雨下了一夜。
这么大的雨,若是真的失踪了,那便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金陵城这么大,每天都在死人,好像死亡没什么稀奇的。
老夫妇哭了许久,哭到后来,也接受了现实。
他们回了屋,便再也没出来了。
林观音走出门,发现雨还在下,她刚开了门,便发现门口等着张之维,他不知在雨中等了多久。
他倚靠在门墙上,正巧在屋檐底下,青瓦做的屋顶倾斜着将接住的水珠往下倾倒,大雨淅淅沥沥,雨珠溅到地面上,刚好和张之维的身影错开,可砸到地上的水珠还是浸湿了张之维的布鞋。
他出神地望着这场雨,不知道在想什么。
门又重又旧,拉开的时候,是沉重的吱呀声,顺着这阵音,林观音走了出来。
她是个哑巴,无论外间有多吵闹,待在她身边便格外安静。
她就像是一阵风,一粒尘,随处可见,融于尘世,包容万物却又常常被忽略。
她安静地走到张之维身边,陪他一起望着这场雨。
张之维听到了她平稳的呼吸声,就如他们旅途开始时的那样,他偏过头,入眼便是林观音的模样,他看了许久,林观音也看着他。
“阿音呐,我师弟死了。”
他在龙虎山有好多个师弟,其中更不乏有张姓的。
可死的不只一个师弟,张之维也不知道该悼念哪个了。
“他们死在战场上,尸骨都回不了龙虎山。”
林观音顿了顿,再说不出[你别难过]这种话了。
对自小失孤的张之维来说,龙虎山就是他的家,那些师弟们就是他的亲人。
亲人死去了,这种安慰的话说出来显得过于苍白,又有些虚假了,反倒让人更加难过。
她只能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望着这场雨。
可他们等了那么久,这雨都没有停。
最终,张怀义撑着一把油纸伞出来了,他走到庭院之中望着张之维,喊了声:“师兄。”
该走了。
张之维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林观音头,跟她说:“我找了金敏和李青鸾,她们会好好照顾你,医馆那边有石忠和吴大夫,你记得每回药吃完了就去复诊,我们的摊子你不必去了,安心在家里养病。”
“萧家那边我也打招呼了,到时候萧茵茵和金成溪也会常常来陪你。”
“平时熬药的话,不要一个人,记得让金成溪在旁边,他做这种事很麻利,会帮你的,熬药不必熬太久,反而影响药效……还有若嫌药苦,就去找李青鸾,我拜托她买了一些糖,里面还有奶糖,我记得你很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