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冻到没有知觉了,安岚晃晃腿,肢体比枯树枝还僵硬,她说:“这倒也不一定是爱,你的生活里从没出现过我这样的人,我的家庭、父母、经历在你眼里都是神秘的,你因为好奇看向我,也因为好奇喜欢我,你说的爱,难道没有可能还是好奇吗?”
忙碌一整晚抽光了身体的力气,寒风里全身血液都像被冻住了,连给用语言矫饰想法的力气都丧失了,她冷血地否定了久别重逢的恋人对她表达的爱意,不肯用花言巧语蒙骗他,也不想给他无谓的希望。
这感觉不亚于醉心于万花筒中的景象时,一根小针从迷乱的虚假景致中射出,锋利的针尖戳进那只专心致志的眼睛里,流血不止却依旧闭不上眼。
唯一的做法是将罪恶之源拿走,楚河不会赶走她,于是他选择沉默地主动离开,连告别语都不留下。
安岚又变成一个人了,她全身僵硬,不知道强行动弹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就坐在原地看着有人向她走近。
厚实的毛毯从天而降裹紧她的身体,边角上散发出浅淡的香气,像是烧焦橡木的烟熏味,闻多了会感觉在喝苦咖啡。
“不管是谈感情还是谈正事,都没有必要跑出来受冻。”
难得沈暮这样心疼她,到底还是心软,尤其见不得小姑娘受苦挨冻,今天坐在这里伤心的不是安岚而是别的年轻女孩,他也会请人送条毛毯过来。
安岚在他这里得到的优待,大概是他亲自送毯子,然后既责怪又心疼地训她几句。
听起来好像不算什么,可联想到安岚不到一个月前爬上了他的床,掐过摸过他的胸,在他的腰上胡作非为,沈暮现下还能来给她披上一条毯子,平静地跟她说话,已经是过分的有耐心了。
他蹲下来,以一种低于她的姿态与她说话,沈暮总是期望以谦卑柔和的态度安抚伤心的她。
“你拒绝了他,怎么伤心的还是你?”
眼泪啪地掉在毛毯上,晕染出一小片深色的泪痕。沈暮下意识伸手去接,凉凉的一滴泪打在指尖,陡然一下似是要在他的指尖啄出血滴,热哄哄的一缕血线顺着掌心钻进他的袖口,凉飕飕又烫得他心烦。
指腹触到她眼下,被眼泪金润过的皮肤都是柔软湿热的,他用指腹拭去眼泪,说:“我要是说你爱哭,你肯定又要不高兴。为家人哭也就罢了,怎么还要为男人流眼泪。”
“为你流泪的时候你就不觉得不值了。”
“一样的啊,”这话听起来是在发脾气,沈暮无奈地笑,“我也不值得你流泪。”
头发从耳后掉下,拂过他的手腕,她闭闭眼,眼睫毛上的泪珠掉到他的手背上。她的伤心宛若春天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杦,水滴顺着墙壁流成几条线,是种细水长流的沉默。
“他说爱我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跟我说,我却拒绝他了,这不算好事吧,我再没有被他爱的资格了,我对他顶多是有抱歉和一点点好感,等他真的离开了,我又开始害怕他的爱再也没有了。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掌心又接到一滴泪,沈暮该告诉她别为男人伤心,不要惋惜逝去的感情,不一定会让她重新开怀,但一定能让她长成他和沈朝期待的模样——聪明冷血的野心家。
这种设想却与他个人的愿景背道而驰,他想要这个孩子正常健康地长大,不必太冷血,为别人伤心也无伤大雅,只要被伤害后能痊愈就好了。
玻璃杯里的冰淇淋化成浓稠的奶,毛毯裹住的身体在慢慢回温,按在眼下的手移开,他说:“二十岁,那么年轻,为人伤心,自私一点,拒绝别人,都不算好事,也都没关系。多体验一点情感,被伤到或者伤到别人也不要在意,碰到麻烦就来找我,大人的任务就是保证你们的随心所欲。”
安岚像是辛苦许久后吃到了一块期望已久的糖果,外面的甜蜜如她所料,等到糖衣在嘴里彻底融化后,内里辛辣苦涩的核心暴露出来,跟着甜味一起溜进喉咙里,处处都很难受。
沈暮怎么能这么残忍,如果不愿意接受她又为什么每次在她伤心难过时出现安抚她,摆出一副“不必害怕,我永远在你身旁”的贴心姿态,等到安岚自然而然沉迷于这种温柔里,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渴求他,他又变了一副严父面孔推开她、斥责她、告诫她不许再犯。
在这循环往复的改变里,他的温柔和距离都有光明正大的道理,安岚却不能为自己辩解,她实在是因此疲惫了。
她想要走出这种循环,或是将沈暮拉进这种心态中。
“我今天不想回酒店,”安岚哭着恳求:“我想住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