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子(26)

见那素日高高在上的帝王少师,竟能精准无误地唤出自己的姓氏官阶,冯子阶眼仁一缩,听出他话语内暗含的威慑。

他驯顺地低头,言语却又似挑衅:“臣不敢,不过,恕臣僭越,还请少师大人多多照拂我们郡主。”

说罢,他又抖开抱在怀中的披风,为憬仪披戴好,这才施施然告退。

宣晟沉默地高踞于车厢之内,依然以手支颐,不应、不语、不走。

憬仪被心事困扰,哪里注意得到这一点风起云涌的诡谲。

但见宣晟依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巍然模样,并未吩咐车夫抬下车梯,毫无让她上车的意思,憬仪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太主动了点……以至于眼下进退两难。

虽则尴尬,但她惯会撒娇作痴蒙混过关,要信手拈来一番做作解决困境并不难。

可对方摆明了要晾着她,憬仪的倔脾气又开始不合时宜发作。

她孤零零地站在车外,和宣晟两相对峙。

今日江风汹涌,胁迫着浪涛拍打岸堤,激荡起咆哮般的水声。间或有细碎的水花被烈风裹挟,星星点点飞落在憬仪身上。

裙摆被啸风吹得“簌簌”飘荡,披风亦猎猎飞扬,更遑论那水珠又加剧了皮肤传来的凉意。

憬仪瘦削的身姿开始不停颤栗。

车内人面色肉眼可见地,渐渐阴沉。

“笃笃”

宣晟捏捏眉心,如不耐一般叩击车壁,车夫这才忙从车底取出车梯,立在憬仪面前。

许是被风吹僵了身子,憬仪上车的动作格外缓慢。

待她进了厢内,宣晟“啪”地收了窗扇,声音里夹杂着不轻不重的火气。

“郡主倒是不惧冷。”还不轻不重地评价了一句。

憬仪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回以瞪视,像不惧巨兽的小牛犊。

车内的热气袭来,冷热交替竟然激出她的一个喷嚏,而眼泪水就着喷嚏涌上,怎么也控制不住。

于是再抬头,她的眼周泛出晕红,泪水盛在眼眶里,泫然欲泣。

宣晟眉梢微抬,像是被这幅模样取乐,表情依然淡漠正经:“郡主贵体确实不易照拂,凉了怕寒,热了又会受激。”

真是太过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温憬仪没学过为难自己这一课,她毫不犹豫挪动身子凑近宣晟,拉起他垂于身侧的右手,将自己冰冷的小手探入其衣袖内,不停摸索着什么。

饶是宣晟一贯沉稳,也要被她这一连串动作惹得肌肉紧绷。

尤其她的手就如此肆无忌惮地接触到他温热的肌肤,带着晏水寒气,诱发了皮肤上一层又一层细小的、隐秘的颗粒。

始作俑者却全不在乎,她很清楚、很熟悉宣晟的洁癖,也知道他的手帕一贯收在何处。

于是毫不意外在夹层内取出一块带着身体热度的绢帕,上好的绢丝柔软亲肤,用来揩拭鼻涕,不会摩擦她娇嫩的肌肤引起不适,正是最佳选择。

不过如此胡闹一番,虽然解气畅快,憬仪心头还是多少有点羞赧。

她的端庄文雅,已于今日毁于一旦。

这厮可恶至极!

但瞥见宣晟极为难耐的阴沉表情,她又转怒为喜,用指尖勾着绢帕,娇声娇气道:“抱歉呀师兄,一时情急顾不得,等我洗净了还你可好。”

任谁都听得出来恶劣的挑衅意味。

宣晟往后一靠,黑缎金丝刻绣引枕稳稳包住他的脊背,他也不怒,只意有所指道:“郡主府长史官连块帕子都准备不周,要他何用。”

不待憬仪说话,他又指出:“按制,亲王及公主府邸方可配长史官。”

诚然,永嘉郡主府已经逾制。

但谁不知当今对永嘉郡主的宠爱毫不逊色于先帝,即便偶有逾越之处,众人也只会称郡主盛宠,无人会不长眼色横加干涉。

至于背后议论永嘉郡主骄纵成性、恃宠生骄、不懂规矩,那就是另一回事。

“我府内长史是陛下御旨特许的,”憬仪满眼警惕,申辩:“何况冯子阶忙于操劳府上大小事情,一块手帕还不需要他费心盯着。只是我今天出门不愿带侍女,这才疏忽了。”

“郡主说的有事与我商议,就是向我表达你很中意你的长史官?”宣晟语气淡的听不出情绪,仿佛金银台上的仙人,不沾烟火气。

憬仪委屈得不行:“明明是你先提起他的!你怎么变得一点都不讲道理!”

气得她眼睛都睁圆了,像两汪清泓,波光荡漾。

宣晟垂下眼睑,薄唇引着颊边肌肉上扬,连他都未曾察觉语气变得温和:“是,臣恭听郡主玉言。”

他这番收放自如的姿态,着实令憬仪应变不及。

从前师兄的情绪与内心是一致的,她很好揣摩。可是现在的他静如止水,波澜不惊,却不知底下藏着什么样的旋涡,会不会将她卷入深渊。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