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晟蓦地放下书,对她冷冷道:“我说过我要帮你抓吗?你虽是皇家郡主,但我也不是你的奴才。你来这里是来进学的,不是来虚度光阴、耽误别人的。”
他面容虽俊美,可眉目冷肃起来,一板一眼像个大人似的,说的话又那么苛刻,温憬仪怔了半晌,然后“哇”地大哭出声,转身跑出书房。
她跑走后,宣晟明明终于重获久违的宁静,可以安心读书习字,偏偏书上的字一目十行入不得脑海,提笔欲写却总是不甚满意,宣晟一时烦躁不堪,将沾了墨汁的宣纸揉成一团胡乱丢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
从前读书,只要他不分心,任谁来也打扰不了他。可偏偏这些日子,温憬仪一来吵他,他的思绪就会不受控制被她干扰,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连字都写不好。
宣晟痛恨失了定力的自己,愤怒于始作俑者的不懂事,归根结底,还是不知道自己缘何会变成这样,从前的平常心,竟是再也找不回来。
一时情绪失控,便口出伤人之语。
到傍晚时不见她来吃饭,师娘担心,去了写云居亲自查看,才发现她恹恹地发着烧。
后来黄挚亲自把了脉,才知是她白日回来后大哭了一场,自己跑去山上抓兔子,却被烈日晒得太狠,中了暍症,没好好喝水,这才发起高烧来。
宣晟一直站在灯火通明的写云居里,茫然无措,看着往来忙碌的师父师娘,又见躺在床上的温憬仪呼吸急促,小脸烧得通红,便默默站到一旁,低下了头。
黄挚出了内室,就看见他素来最得意的小弟子脸上满是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宣晟的头,问他:“在自责?”
白日里的事,宣晟已经一五一十都对他说过了。
见徒儿顺着他手上力道低下了头,迟迟不语,黄挚拍拍他的背,道:“随我来。”
第54章 命数
本以为师父会带他去书房好好同他讲道理, 谁知黄挚并未带着他回山水清音堂,而是去了矗立于云浦山巅的天权楼。
黄挚在辞官前,整日为了朝政殚精竭虑, 待来了云浦, 便一心一意修黄老之道,还开辟了观象授时的新爱好。
这天权楼便是他为了方便观测天象而修建,所谓天权, 于星象书上记载为文曲星之另名。
登临高楼,明朗夜空上的繁星点点璀璨, 忽明忽灭, 交替闪烁, 着实引得人移不开目光,欲向浩瀚银河扑身而去。
即便朗月澄明,也丝毫不掩众星光芒。
如此夜空,纵然满腹低落如宣晟,也不禁看得屏息几瞬, 将不愉的心情抛诸九霄云外。
黄挚看着爱徒略有稚气的面庞,捻须道:“晟儿,是否对师父过于溺爱纵容你师妹心有不解?”
虽则宣晟并无质疑师父的意图, 可他确实对此感到困惑。
闻言, 他低下头,带着难言的沮丧“嗯”了一声。
都怪他, 为了这一点私念, 害得师妹发起高烧, 害得师父师娘担心操劳, 都是他的不对。
“你素来聪慧,须知不可总将一切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否则你会活得很累。今日虽然是你拒绝了你师妹的要求,才致使她私自外出发起高烧,但归根结底并非是你的过错,所以你也无需自责,师父师娘照顾你师妹是应该的,与你无关,听明白了?”
师父如此宽宏通达,愈发令宣晟自惭形秽。
黄挚转而道:“你师妹,只是看着风光,实则是个可怜的孩子。出身天潢贵胄之家,坐拥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不能如寻常人家子女一般受父母疼爱关怀,只因那九五至尊所在的地方,容不下一丝一毫的天真无邪和不设防备。可偏偏她这性子,最不适合生在那金玉福地。世间之事,种因得果,论起来,是为师多年前行了错事,种下恶果 ,如今总忍不住想要尽心弥补,对她再好一些,让她将失去的都能从我和你师娘身上找回来。”
宣晟骤然一惊,不解师父话中的含义。
“师父……”
黄挚抬手止住他的话语,继续道:“晟儿,为师教你诸般学问,却唯独不曾传授过这天象一门,你可知为何?”
宣晟不解摇头,却知恩师话里有话,于是聚精会神地等待着下文。
果然,黄挚继续道:“人尽可观天测命,但却不能从中窥知一生祸福。若是将人生浮沉之事都依托于天命,为了抢夺福运、规避祸事,便会生出惰性、恶意乃至贪婪之心来。如此,原有的命数也会遭到破坏。所以民间算命先生常言,命不可多算,越算越薄,正是如此。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明此理,只想处处占尽先机胜天半子,然而往往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