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遥在最初的兴趣之后,就不甚在意了。学习是一件辛苦持久的事,饶是杜长兰有上辈子的学习经验,也不敢说能胜过学堂里的读书人,更遑论科举。
杜长兰翻出昨日笔记,对应看来。
“……忠信犹如…如士兵的铠甲…礼仪是…是…”此时此刻,崔遥活似患了口吃,说的人难受,听的人也难受,严秀才肉眼可见的沉了脸。
崔遥沮丧的低下头,承认自己解答不了后文,严秀才只是冷冷道:“坐罢。”
威严的长者低垂眼睑,掩去眼中的失望。
杜长兰做笔记不避人,严秀才也查阅过,惊讶杜长兰还有这个本事,严秀才真的期待过乙室的这几个学生能在杜长兰父子的激励下,有所长进。
如今看来,本性难移。
严秀才压下翻涌的情绪,转身向前,点了点陆文英的桌面:“适弗逢世。”
陆文英刚要接着背下去,没想到严秀才却道:“倒着背。”
崔遥噗嗤乐出声,为严秀才刁难陆文英而感到幸灾乐祸。
陆文英回忆片刻,开始背诵:“后世以为楷,今世行之……”
杜长兰单手托腮望着严秀才的背影,并不觉得严秀才在故意刁难人,反而是严秀才看重陆文英。
科举考试有一半考的是书生对书本的熟练程度,势要滚瓜烂熟,信手拈来。
古人重文,数百年的科举考试,能出的题都出的差不多了。既要杜绝作弊又要有新意,于是主考官们各显神通。
截搭题应运而生,而这破玩意儿又分短搭,长搭,无情搭,有情搭,隔章搭。
杜长兰曾经查阅资料,看过不少奇葩截搭题,例:“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
其实这一段,完整又正确的读法是:“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注2】
当时好多考生没反应过来,然而那场考试中,诸如此类的考题不止一个,导致许多考生落榜。
于是群情激愤,考生们怒指当时的主考官想要谋反。
什么叫“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你听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最后还是主考官的恩师向天子求情,才保住小命。
经此一事,后面科举出题倒是没那么离谱了。
不过科举后期的八股文终究是框住了读书人。
杜长兰思绪回笼,才惊觉乙室格外安静。身旁便宜儿子都快把他的袖子扯烂了。
杜长兰若无其事的看向儿子,只见小孩儿小手指着一段文章,“博学以知服”。
小孩儿急的都要开口了,被严秀才一声干咳压下去。
杜长兰不紧不慢起身,顺着儿子指的那段内容背下去,见严秀才不喊停,他就一直背到结束,又讲释义。
然而严秀才仍然不语,不辨喜怒的看着他。
杜长兰眉头微蹙,从儿子指的那段内容倒着背:“博学以知服,强毅以与人……”
他神色严肃,脊背挺直,没了素日里玩笑放浪的样子,吐露文章时似一枝青竹,风雅秀致。
杜蕴张着小嘴,许久没有合上。杜长兰声音落下,宁静的屋内传来啪嗒轻响,原是陆元鸿的毛笔落地,众人如梦初醒。
严秀才神色淡淡:“坐下。”
严秀才继续讲解今日文章,然而负在身后的手早已攥成拳。
天上的日头升至正空,饥肠辘辘的学子们陆陆续续涌入小厨房。
杜长兰牵着儿子的小手排队,小孩儿叽叽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杜长兰俯身细听,才发现便宜儿子在背,上午学的文章。
杜长兰嘴角抽抽,忍不住呼噜儿子的脑袋毛,真够勤奋的,快赶上陆文英了。
古代学文也就这点好了,皆是繁体字,只要有释义,难易差距并不大,至少在杜长兰给便宜儿子的讲解下,这种差距不显。小孩儿很难理解很深奥的东西,那就先背着玩儿,练练字,犹如吃饭喝水一般,以后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了。
很快轮到父子俩打饭,今日是蒜泥茄子和炒南瓜。
荆大娘勺子舞的虎虎生风,一道软糯的声音传来:“荆奶奶,我喜欢吃炒南瓜,可以多打点南瓜吗?”
荆大娘往前探了探,才看到木桌前的小豆丁,她笑道:“好,奶奶给你多打南瓜。”
杜长兰笑盈盈道:“大娘,我也想多打点南瓜。”
荆大娘故意脸一板:“学子不可挑食。”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然而却夹杂一道刺耳的讥讽:“有人占便宜没够,怎么不把一大家子人带来学堂吃吃喝喝。”
周围倏地一寂,于是那道低低的劝说便分为鲜明:“付兄,何需如此。”
杜长兰感觉腿边异动,杜蕴捧着饭碗不安的靠近他爹,一时只觉得手中的陶碗十分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