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菱:………
他一时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此刻心情。
“愣着作甚,还不过来。”
辛菱反应过来是杜大人在叫他,忙不迭小跑进屋,正瞧见杜长兰在拾碎片。
“大人且慢,小的就来收拾。”辛菱放下点心,三步做两步上前,最后一块碎片落入杜长兰手心,辛菱大睁着眼看着。
杜长兰捧着碎片朝桌边行去,半是无奈半是打趣,“青蛙陶件碎了,也没冒出个王子。”
辛菱一头雾水,大人在说什么?
杜长兰落座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他看着褐色的茶汤,脑中浮现那双清澈的眼睛,或无辜或委屈或谴责。
茶满溢出,沿着桌沿浇在杜长兰的身上。他起身避开已来不及。
辛菱俯身来给他擦,被杜长兰拂开去:“你退下罢。”
“可是……”辛菱举着方帕不动,见杜长兰对他挥手,只好离去。
杜长兰垂首看着前摆晕湿痕迹,叹了口气:真是个尴尬位置。
这一件件都是什么事。
杜长兰回里屋换衣,打算稍后也誊抄一份心经静心。然而一刻钟后,辛起匆匆而来,“大人,城里有变。”
杜长兰眉梢一跳,辛起三言两语说不清,抱拳道:“小的斗胆,恳请大人移步。一看便知。”
二人离府,一道人影跟着匆匆离去,郑同知赏了两角碎银,下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黄通判这才道:“杜知州又离府了,他欲作甚?”
郑同知也不知,少顷他遣来两人,命二人跟上知州。随后郑同知扭身时,看见隔绝他们与那群“乡巴佬”的高墙,冷哼一声。
这知州府都是他的耳目,一切尽在他掌中。年轻人,一时逞凶斗狠便以为是最终胜者了,天真。
那厢辛起驾车穿过闹市,拐进幽长曲折的小巷。
“大人,此处需得下车。”
两人贴着墙根疾行,而后跃至一棵古树上,辛起剥开掩映的绿叶,低声道:“大人请看。”
西北方的民宅里聚集三十来人,臂绑黄巾,虔诚跪伏,而在众人上首,一人赤手空拳探入油锅,分毫无损,引得一大群人高呼。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杜长兰隐约能听个片断,无外乎“高人”“神仙”“显灵”之类。
少顷,一高瘦男子捧着一个漆黑大肚罐行来,众人纷纷朝里投钱,倒真是“聚宝盆”了。
辛起侧首望向杜长兰,“大人……”
杜长兰:“本官明白。”
若是寻常骗子,辛起不会如此凝重。
杜长兰盯着百姓臂上黄巾,神情冷漠,古有黄巾起义,这群人倒是颇有效仿之意。
辛起把着树干,指骨用力,整个手掌将树干牢牢扣住,盯着树下残影轻声道:“小的打听到,这些人在本地有一段时间了,先时在村落出没,渐渐至县,城,有百姓为他们自发掩护,是以先时不察。”
杜长兰若有所思,忽而手上一痒,一只通体灰黑色的毛毛虫顺着他指尖爬行。杜长兰手腕一翻,曲指谈向斜上方的鸟雀。
“走罢。”他顺着树干落地。
离开时,杜长兰感觉车顶一声闷响,稍纵即逝,他心里惦记正事,未加留意。
辛起带杜长兰在城中搜寻,他目前只查到三个地方。一个时辰后,二人回府,一只鸟雀从二人头顶掠过,无人在意。
杜长兰心道覃州真是龙潭虎穴,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本官静静,你把守屋门。”杜长兰丢下一句,就进了屋。
辛起眼观鼻鼻观心守着,盯着前面儿屋檐上的灰雀出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杜大人初上任,糟心事一件不少,与崔大人的好运气截然相反。
屋内,杜长兰看着离去前桌上的青蛙碎片,脑海中浮现院中跪伏的百姓,骗子低劣的伎俩。
所谓“仙术”,粗糙的不堪入目,却仍有人深信不疑。
院中受骗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年岁不过十一二,一面有骗子筛选之故,一面未尝不是这些人寻求心灵安托,适才给骗子可乘之机。
人生来赤/裸,空白如纸,有人以才学诗情铺得满当,有人以金钱欲/望深浸尽染,有人以世间山水填充上色,不拘是好的坏的,总归是将这张纸涂满了各种颜色。
但也有一群人,什么都在纸上染了些,却又消失殆尽,始终空白,空白的叫人心慌,迫切的想寻找什么填满。
“神佛”应运而生。
心无归处,唯求神佛怜悯救赎。
杜长兰摩挲着碎片,心中有了两个猜测,或是郑同知唆使,谋取暴利。或是走投无路的农人导出一场大戏。
杜长兰趋向后者。
但不论是哪种,他已经有了破局之法。
青蛙碎片在空中跃起,落在桌面骨碌碌打转,带出绿色残影,似浅浅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