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子,举世未必浊,你也未必清,众人不曾醉,焉知是你醒?我等平生第一回面见天子,心中设想无数天子英武圣颜,如今即将得见,激动难耐乃是常理之中。”唐贡士朝那几名贡士安抚道:“只是还需谨记礼数,莫御前失仪,坏了前程才冤枉。”
此刻高唐二人形成鲜明对比,唐贡士的柔和衬托高淮严厉至刻薄的地步。
那几名贡士朝唐贡士感激一礼,却闻高淮冷哼:“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他们因激动难耐失了礼数,他日难保不会因此犯下错处。我等是进宫殿试,无论是殿试还是之后面天子,哪样不是顶顶重要之事,此时此刻,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他看向唐贡士,话锋一转,言语做刃:“唐贡士,若你还在记恨高某此前将你的名字划入春闱嫌疑人之列,使你受了委屈,高某给你赔不是。但再来一次,高某仍会如此。与数千考生的公正相比,高某不惧任何指责。”
杜长兰:………
好一招偷梁换柱,春秋笔法。
原本还觉得高淮太过的贡士反帮衬起来:“唐贡士,读书人识字明理,通晓大义,你怎可如此狭窄短浅。”
“他分明是胡言!”唐贡士胸膛起伏,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涨的通红,他只是就事论事,并非挟私报复。
然而此刻无人相信他,连同情唐贡士遭遇的人也宽慰道:“高兄也只是求一个公道罢了,你…你心中宽量些。”
唐贡士眼前一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耳边嗡嗡几乎听不清也看不清了,他踉跄着退后两步,身体骤然失去重心,心道完了。
然而他没有触碰坚硬的地面,反而落在一个草木清香的宽厚肩上,一只温热的大手揽住他,随后他听见清越之声传来:“高兄这话,杜某却是不敢苟同。一则,唐兄因你之故受牢狱之灾,冤了人就是冤了人,否则还要公道是非作甚?因此你与他赔礼,送上人参阿胶与他补身子,皆是情理之中。”
偏殿倏地一静,高淮眯了眯眼,“杜会元的意思是我等不该捉拿嫌疑人,任由春闱舞弊发生。”
崔遥急得抓耳挠腮,杜长兰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偏要逞英雄。他他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么帮啊啊啊啊。
陆文英死死拽住崔遥,他们此刻不添乱就是给杜长兰帮忙了。
人群中,杜长兰微微一笑:“高兄莫要偷换概念。”
他语气温和,分明比高淮还小一两岁,但神态语气却是透着长者的慈厚,仿佛在引导一个桀骜的后辈。
高淮冷嗤一声,张嘴欲驳却被杜长兰抢了先机:“你提供花名册是功,但经官府证实,唐贡士确实清白,你冤了人此为过。功是功,过是过。怎可混为一谈。”
“那花名册也非我一人之力……”高淮脱口而出,但随后意识到什么,想反口也晚了。
杜长兰颔首:“既如此,那功劳也非你一人所有。怎的众人提及春闱舞弊案,皆赞你而无他人。”
偏殿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似乎止了,高淮定定看着杜长兰,少顷笑了,他拱手一礼:“杜会元教训的是,高某知错。回头高某必然对唐贡士加倍补偿。”
崔遥讶异,啊这?高淮居然示弱了…啊不是,认错了……
这出乎所有人意外,杜长兰将唐贡士扶正,上前与高淮对礼:“高兄言重,我一介旁观者,不过说三两句公道话…”
高淮一梗,好一个“说三两句公道话”。杜长兰轻而易举把自己摘出去。
两人齐齐起身,杜长兰笑盈盈补上最后一句:“杜某哪配高兄如此。”
两人两两对望,相识一笑,仿佛不曾有口角之争。
杜长兰不经意瞥过殿门外的衣角,心下明了。
他们身处偏殿,一举一动都躲不开天子耳目。
先时高淮敲登闻鼓,呈花名册,乃至此刻呵斥探头探脑的贡士,皆在巩固他“铁面无私,公正严明”的形象。
若表里如一也算朝廷一栋梁,奈何这“人设”只是高淮攻击他人的利器罢了。且看高淮与杜长兰对峙处下风,立刻示弱,以退为进便可见一斑。
高淮哪里是不明白,他是太明白了。
好处是他的,至于坏处,高淮自是铁面无私,问心无愧。
唐贡士栽在高淮手上,不冤。
杜长兰目光掠过陆文英和崔遥,回头他得叮嘱二人离高淮远着点儿,否则被高淮啃下一块肉还得泼盆污水。
一刻钟后,内监宣众人入太和殿外殿试。
偌大的广场中摆满桌椅,众人按照自己会试名次寻着位置坐下。不多时内监分发卷纸。
日头从东方升起,却非常见的橙红,而是金灿灿耀眼逼人。日光洒向万物,宫殿上的脊兽如同披了金衣,神圣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