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紧的人毫发无伤,圣人的谈性就戛然而止。他刚从围房沐浴回来,浑身泛酸,连朱批都不想写,只对着重重叠叠的摺子愣神。
按理来说,圣人这时候应当没有多少风花雪月的心思。
但赵德胜拿不准这位爷的心思,还是打着徐贤妃的旗号问了句话:“徐娘娘原就百般劝过,您要是觉着乏力,就适当歇一歇……您可是万民之主,天下人的生计都得靠您拿主意,万不能熬坏了身子……”
孟旭想了想徐沅眉眼弯弯的模样,特意顺着赵德胜的话问:“她几时回宫的?可用了膳?这些日子关在坤宁宫,只怕吓坏了。”
说来说去,圣人心里还是有徐贤妃的一席之地。赵德胜见走对了门路,便专拣好话说:“徐娘娘回宫,倒是与您前后脚。只等宫里没了叛军的踪迹,曹都尉就专派了人去寻各位娘娘,与您回来的时辰也差不了多少。”
曹诚平乱是正午,现下已将近戌时,圣人总算放下心来:“你去各宫传旨,就说朕感念各位娘娘的辛苦,特免了这几日的晨昏定省,要她们好生将养。”
这话说得古怪,皇后都还被逆王关押着,后宫的娘娘们就是有心想请安问好,也摸不着中宫的影儿。
圣人想如何安排皇后,赵德胜是没有置喙的余地的。但他也不能让皇帝冷了场子,还是兴高采烈地应承:“这世上,再找不到比您更会体贴人的了。”
这些半真半假的奉承话,圣人听得微微皱眉:“主仆多年,往日怎么也不见你这般油嘴滑舌?”
赵德胜很想接一句,其实陛下您也与昔日的东宫太子再不相同。但他又深知自己没有说这话的资历,只是点头哈腰:“您言重了,奴才甚时候都是一个样,变不了。”
圣人听了这话,默然许久才重新开口:“赵德胜,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这本是一句普通的话,甚至圣人的语气也极为家常。但连日来的跌宕起伏已经让赵德胜其人饱受摧残,他的精神状况并说不上好。
于是圣人话音刚落,赵德胜就吓得膝盖骨一软,趴伏在地上,又是老泪纵横,又是认罪不迭:“皇爷您说哪里话?奴才,奴才可是哪处伺候不周?”
到底是从小就在身边服侍的老人,再怎么都说得上劳苦功高,圣人这样一想,又不屑于跟一个老太监置气:“文华殿那样大的风浪都挺过来了,这时候又哭又跪的作甚?”
赵德胜又自己手撑着地爬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劫后余生,奴才自然是,喜极而泣……”
连赵德胜这样经验老道的人都被这些天的变故吓得一惊一乍,圣人这时候才明白,年前的这几场兵祸,也许对这皇城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会是缠绕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么早就把成王放进皇城,任由他手底下的将士肆意奸淫掳掠。等叛军烧杀抢夺得差不多了,才拉上张季玹和曹诚来演这一出不痛不痒的、瓮中捉鳖的戏码,这种看起来天衣无缝的政治抉择,真的有意义吗?
圣人扪心自问,最后难耐地闭上双眼,叹气道:“赵德胜,咱们去瞧瞧你徐娘娘罢,朕久不见她,倒颇为想念。”
内宫的叛军虽被曹诚处理干净了,但成王却还好好活着,鞑子依旧在边境上耀武扬威。朝堂上的事情尚未了结,徐沅从来也没想过孟旭会在圣驾回銮的第一个晚上就到长春宫来,更没预备接驾。
于是圣人到长春宫的时候,就只看见徐贤妃散了头发,穿着一件月影色寝衣,静坐在熏笼前发呆。
圣人离得很远就轻声唤:“小沅?”
两个人纠缠了这么多年,徐沅几乎是凭藉着本能认出孟旭的,她一见来人就潸然泪下:“这时辰,您怎么过来了……”
圣人习惯性地将人搂在怀里,一见徐贤妃泪眼濛濛,连儿子都没问一句半句,只顾着哄他的爱妃:“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徐沅心有余悸不假,但她也不会傻到去信圣人这样的鬼话:“您说这样的话,唬得了谁?”
唬得了谁不重要,孟旭这么说,本来就只图自己心安理得。他又捧起徐沅的脸,细细查看之后,才用嘴轻轻咬住徐沅的唇珠,哄骗道:“这件儿衣裳颜色不好,我替你解了,行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旭这句话跟圣旨的性质差不多。皇帝要睡自己的女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徐沅是不能也不该反抗的。
要是放在以前随便哪个时候,徐沅大概也会半推半就,让圣人如愿。可今天,她却有些不情愿地护住了胸前的盘扣,还拦了圣人解扣子的手:“且不说其他人,就皇后娘娘身陷囹圄这一条,现下您与我行这样的事儿,对得起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