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丑,却连郑家那几个祸害的名讳都没听过。
郑浔有时候静下心来细想前尘往事,倒不知道自个儿这二十多年深宫寂寂,到底图个甚?
等圣人和皇后把嫡子折腾出来了,郑浔这个贵妃,才真成了内宫里无一处不可笑的大笑话。
郑贵妃的心里,有说不出口的命运被人摆弄的无可奈何。
可当着青烟、翠雾,她却连眼眶都没红,只淡笑道:“为着我,你们也受了不少委屈……皇后前些日子正说放适龄的奴才出宫婚嫁,若你们愿意,我就把名儿报上去,也算全了咱们主仆的情分——”
青烟和翠雾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两个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哭出声来:“娘娘说甚胡话!我们与您是打小的情分,不过说了几句混话,怎么就要撵人?”
郑贵妃最后还是没忍住,滚了一滴泪下来,她赶忙拿指尖擦了,才开口道:“我得罪了陛下,你们说不得也要被我连累,早些出宫成家,有甚不好?”
贵妃算不上好伺候的主子,翠雾寻常对她就诸多不满,可真说到弃她而去,这个年轻宫女又哭得比谁都伤心:“您若不想听奴婢胡诌八扯,奴婢再不说也就是了!好好的主子奴才,怎么能说分就分!您撵了我们出宫,还不如把我们配给太监,大不了受一辈子搓磨!”
郑浔今儿也不知怎了,被两个宫女说得泪如雨下,偏她又好强,不肯在奴才跟前示弱,眼泪再是啪嗒啪嗒掉,愣又听不见一点哭声。
圣人从雍和宫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事儿一出来,阿丑就在寝殿里,听身边的小中人嚼了舌根。爹娘吵架,阿丑虽不清楚前因后果,却心疼亲娘,刚被奶嬷嬷放到床上,又自家爬起来穿戴衣裳。
按理说,父母之事,阿丑这个做儿子的,并不好管。圣人是带着火气走的,二皇子说不一定还要被郑贵妃连累。
阿丑的奶嬷嬷姓李,胆小得很,看见二皇子自己在套靴筒,急忙拦道:“您慢着些,陛下盛怒,您还跑去看贵妃,小心惹祸上身……”
阿丑一把甩开李嬷嬷的手,脸上只剩阴沉:“那是我娘。”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郑贵妃的寝殿跑去。
还不等阿丑走近,先远远听见了青烟和翠雾凄惨的悲泣声。
既然两个丫头在哭,那娘,应当也很难过才对。不知怎地,阿丑倒有些不想看到郑贵妃流泪。
于是他特意放慢了踏雪而来的步子,与身后追来的小中人们一道,站在走廊下静静等候。
冬夜寒凉,阿丑匆匆忙忙赶过来,身上连件儿大衣裳都没套。他被这交加的风雪吹得微微眯眼,双手交叉放在袖筒里,一直等到寝殿里没有声音了,才上前轻轻叩门。
来应门的是青烟,她看到冻得混身僵硬的二皇子,先叫了一声天爷,而后才把人往郑贵妃跟前领。
阿丑只远远瞥了亲娘一眼,就知她流了不少眼泪。往日他总喜欢与郑贵妃叫板,可此刻,阿丑却伸手要母亲抱:“娘,儿子来晚了。”
郑浔已经过了伤心的时候,把儿子抱在怀里,鼻音浓重地道歉:“阿丑,娘这回,闯大祸了……”
阿丑静静趴在郑贵妃怀里,搂了她的腰,笑道:“只要有儿子在,您甚都不用怕。”
郑浔用力逼退再次上涌的泪意,轻拍阿丑的后背,像儿时那样拿民间歌谣哄他:“ 羞羞,把脸抠, 埋脸躲进怀里头……”
郑浔这里好歹还有个儿子来宽慰她,干清宫的孟旭,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
一切是非因皇后而起,如今坏了事,孟旭还不能跟她抱怨一二。又把贵妃、贤妃都得罪了,再想找个说心里话的人,难如登天。
赵德胜看出来圣人面色苦闷,于是大胆提议道:“皇爷,您倒是许久不见王娘娘了……眼下夜虽深,但鸾车接人,倒也快。”
后进宫的这几个年轻妃嫔,不知东宫旧事,寻常调笑倒也罢了,可真要论一论往日恩怨,圣人只觉得与她们说话还不够费劲的。
唯一一个知道些根底的王淑妃,又是那么个孤拐性子……
圣人左右为难,语气也极为不善:“叫了她来,又能听见甚好话?没得更叫朕添堵!”
明儿恰逢休沐,朝堂上的事情总归轻省些。赵德胜体察上意,赶忙哈了腰:“皇爷说笑了不是?王娘娘如今,最是柔情万种,再不会与您针锋相对。”
圣人也不知是信了赵德胜的鬼话,还是有了别样的心思,只见他随手丢了一本杂书,斜靠在榻上,叹气:“你去景阳宫瞧瞧,淑妃若是睡下了,就明儿再说。”
有赵德胜那张颠倒黑白的巧嘴,王清惠别说只是睡了,她就是死了,也会被内侍们规规整整地抬到圣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