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晚上的光景,雍和宫上上下下就都换了一副喜气洋洋的面貌。上到圣人皇后,下到太医宫女,个个都在夸将将面世的二皇子是人中龙凤,有大富大贵之相。
早在皇后生育永嘉公主的时候,徐沅就见过皱皱巴巴的新生儿,实在看不出甚乖巧伶俐。纵是圣人跟贵妃这一对玉人身资不凡,徐娘娘见了繦褓中嗷嗷待哺的二皇子,还是惊叹:“怎么跟个小猴儿似的?这样红扑扑地?”
皇家讲究抱孙不抱子,圣人心里再怎么高兴,却也没有伸手去抱孩子。听了徐娘娘托着二皇子胡诌,笑得更加开怀:“朕前朝还有政事尚未料理,贵妃这儿就先交予皇后了。”
贵妃生产耗尽心力,又刚止住落红,还在床上昏迷着。眼下皇后要操心的,不过是叫个奶水足的乳娘来把哇哇大哭的二皇子喂饱。
等圣人走了,乳娘又把孩子抱下去喂养,内室里反倒安静下来。
因着时辰还早,皇后也没跟两个年轻的昭仪通气儿,此时雍和宫正殿上只有皇后坐在主位,剩下淑妃、贤妃分坐在她两侧。
本为贺喜而来,可喜从天降的郑浔却不在场。皇后与淑妃、贤妃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显得室内颇为沉闷。
过了许久,皇后才叹:“到底是阿浔命好些,求仁得仁,再没甚可怨的了。”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皇后这话说得轻巧,实际却是各人有各人的苦。
眼看着淑妃、贤妃谈性不高,话说得七零八落,皇后自己先觉着无趣。熬了一晚上,总归疲累,连早膳都不用就要走:“既你们来了,我就先回去,圆圆且还等着我呢。”
有王淑妃与徐贤妃两个人在贵妃的床前守着,一会儿两位昭仪来贺喜,也有个应对的人。皇后要走,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徐沅与王清惠起身恭敬行礼,再客客气气把她送到雍和宫门口也就是了。
贵妃与皇后,是命里造就的冤家,能有现在这样的融洽,已经是圣人祖上积德。可徐沅与王清惠,实则平日里都跟皇后更为亲厚,恪守妾妃之德,从未半点逾越。皇后对她们两个,也比对郑浔更多几分真心。
三个人像今日这般对坐无言,却是这多年来头一回。
等送走了皇后,就连王清惠都免不了疑问:“好好地,怎么突然就没话说了?”
“鲤儿夭折还不满周年,阿浔这头就生了,你让皇后心里作何感想?”
借着徐沅这句话,王清惠把前因后果仔细想来,甚至都不知道该怪谁:“你那里高朋满座,我这里人走茶凉,好像谁都错了,又好像谁都没错……”
徐沅一向不喜欢论对错,只说:“人世事,几完缺,长恨此身非我有罢了。”
第70章 七十、繁灯霁华
两位娘娘尚且感时伤怀,内间的惊雀却叽叽喳喳叫起来:“王娘娘,徐娘娘,贵妃醒了!现下正吵着要见二位娘娘呢!”
这样一喊,徐沅和王清惠只得拔腿儿往郑浔的床前去。还没等宫人们搬来锦凳,郑浔先强撑身子坐起来,放声大哭:“清惠,小沅……你们总算来了……”
谁能想到呢,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贵妃要母凭子贵的时候,她却趴在王娘娘与徐娘娘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月子里不好见哭声,可是郑贵妃的眼泪却像山洪一般倾泻而下,她一只手揽了王淑妃,一只手搭着徐贤妃,轻声诉说自己的委屈:“我都以为,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王娘娘与徐娘娘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抱了贵妃仔细安慰:“这是怎了?你且与我们细说说……”
怎么郑贵妃生了一回孩子,反而变得这样敏感好哭了。对于这个问题,郑浔自己都说不上来,她只是想到这一天一夜的痛楚,越发语不成调:“昨晚上疼得狠了,我就在想,若是难产而亡,也是我命该如此……”
这样的话并不吉利,可王清惠跟徐沅却只是把郑浔抱得更紧些,还叫乳娘把二皇子抱上来,说:“阿浔辛苦了,所以生的孩子才这么乖巧。”
郑贵妃把孩子抱进怀里,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他好丑啊……”
小孩刚出生都俊俏不到哪里去,见着贵妃的神色稍微平静些了,王淑妃就又开始跟她斗嘴:“儿不嫌母丑,你这个当娘的,怎么还嫌弃起孩子来了?”
徐沅拿袖子给郑娘娘擦眼泪,恐吓道:“月子里可不能吹风流泪,小心作下病来。”
哭了这一会儿,又见着儿子了,郑浔心里反倒好受一些,这时候还想起来问一句:“皇后娘娘呢?昨儿夜里一直是她守着,还想与她道声谢的。”
皇后这时候,只怕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王清惠不耐烦这些人情世故,啐一声:“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不好好养养身子,成日里琢磨这个,琢磨那个,有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