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沅这时候才发现,王娘娘还真把许多事都看透了。她的洒脱,既有无可奈何,亦有断尾求生。
郑贵妃还是头回看见王淑妃饮泣,事已至此,亦不好过分相逼。她叹一口气,反倒示意青烟递一方绣帕,亲手给王淑妃擦起眼泪来:“好了,好了,是我跟小沅不好……”
王娘娘又破涕为笑,一把夺过郑贵妃手里的帕子塞到徐贤妃手里:“你看不到吗?她肚子都那么大了,你给我擦!”
徐沅哭笑不得:“好好好,还是我来服侍王娘娘。”
几位娘娘寻常聚在一块儿,总是有说有笑的,这还是头回有人作出悲泣状,连几位贴身服侍的宫女都有些忐忑。
“青烟姐姐,这是怎了?是我们娘娘话说得重了?”
不止徐贤妃话说得不对,郑贵妃实则也戳了王淑妃的心。青烟轻轻拉了别枝的手,笑着回她:“虽是小事,只怕几位娘娘也没了取乐的心思,劳烦妹妹叫人提些热水进来。”
本以为王娘娘要重新上一回妆,没想到她却连连摆手:“夜色已深,就是扮成梅妃,又有谁看?”
几位娘娘一道用胰子净了手,看着外头天色暗了,徐沅与王清惠就请辞离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郑浔一脸惭愧地把徐沅她们送到宫门口。又叫小丫头从库房提了明亮的琉璃宫灯出来,对着徐沅两个好一番嘱咐,才抱了肚子回寝殿歇息。
第67章 六七、春雨潺潺
两个人肩并着肩从雍和宫出来,徐沅先挽了王清惠的胳膊,说:“姐姐超然,徐沅倾佩不已。”
王清惠还是喜欢拿手指戳徐沅的脑门儿,啐道:“呸!上天有好生之德,才许了你独得圣心。你这辈子,好好给他生儿育女,铁定比我们几个强。”
生儿育女,徐沅日思夜想,可是求又求不来。她深深叹息:“儿女绕膝,不瞒姐姐,我也想啊……”
王清惠停了步子,拿手轻轻理了徐沅额间的碎发,小声安慰她:“皇后没有嫡子,贵妃尚未生产,你这时候怀了,日后若论起嫡长来,难道能落着什么好?”
中宫无子,贵妃有孕,这储君之位本来就不好说。徐沅还觉着王淑妃多此一虑:“贵妃这胎,张太医日日都说像是个皇子。如此一来,不管是立嫡还是立长,都轮不到我生的……”
立嫡有皇后,立长多半就是贵妃,王清惠却又深想一层:“那要是立贤呢?小沅,本朝跟先帝那时候可不一样。先帝四个儿子,就是最不成器的赵王,也是有些治世之才的。”
此话一出,徐沅醍醐灌顶。
同为皇子,也要分三六九等,占不了嫡,占个长也是好的。纵非嫡非长,前朝也不是没有贤王继位的先例。
孩子还没生呢,就要开始担忧他的万里前程。徐沅苦笑一句:“算了算了,还没影儿呢!操心过甚就是庸人自扰,不如随缘来得简单!”
王淑妃听了这句随缘,笑得眉目舒展:“行了,前面就是景阳门,我得先行一步了。”
徐沅顺着王淑妃的视线望过去,发现居珩又早早地候在了景阳门下。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个宦官怀里还趴着王娘娘心爱的十八娘。
王淑妃若是往雍和宫、长春宫这些地方去,总是很晚才会回来。她回回出门又只肯带知春、袭夏,居珩别无他法,就只能在景阳门下苦等。
此时见王娘娘走近,居珩顺手就把十八娘交给她:“今儿娘娘回得晚了些,十八娘都眯着了。”
十八娘是只两个多月大的小母猫儿,王娘娘一只手托了它,另一只手轻轻摸它的头。一边往内室走,一边嘱咐居珩:“下回圣人再来,直接就说我病了,不宜面圣,随便打发打发他。”
居珩先是一喜,接着又开始皱眉:“娘娘,那毕竟是圣人……”
王淑妃无所畏惧:“他要肯赐我一死,我反而感激不尽。”
圣人会赐死王淑妃吗?
这是一个引人深思的问题。
看着王清惠翩然远去,居珩愣在院里,半天回不过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王娘娘隐秘而肮脏的心思,或许是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的。
没过多久,王娘娘的寝殿熄了灯,居珩站在走廊上,猜测她应该是歇下了。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一走了之,可又挪不开步子。
这样静站了一会儿,居珩又找到东北角那棵槐树,斜倚上去,不断回忆屋里那个人的一颦一笑。从掖庭初见,到内宫重逢,居珩对王娘娘的性子了然于胸——她不是会为宦官动心的人。
这场深宫遗梦,注定只有男角儿粉墨登场。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他居珩实际只是个没根儿的阉人,连男人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