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子,赵匡胤才知道解忧白日受了寒气,如今喝了发散的药,刚刚睡下。听这么一说,赵匡胤也不急着进去。让人拿了书信奏报过来,又新烧了火盆,便在外隔间里自顾自地忙了起来。
解忧发了些虚汗,沉沉地睡到半夜。醒来时,忽地听见外头似乎起风了,吹得窗纸呼呼有声,其间又听见有人咳了一声,解忧猛地坐直,摇醒了睡在脚榻上芳儿,问道:“谁在外面?”
芳儿迷迷瞪瞪地从被窝里探出身来,揉了揉眼睛,道:“是老爷,娘子刚睡下,他就来了。不让我们吵着您,自己拿了公务在外头办呢。”
解忧一听,掀了被子便要穿鞋起身。芳儿慌忙拿了件厚袄子披在她肩上,又去火盆里拣了两块碳要烧个手炉,还没转身,便见解忧已经推门出去了。
陇西都督府的内宅屋子都很大,解忧住处共有三间屋子,最里头的用作寝室,外头的平日里会客议事,两间屋子中间的通道做成了一间花隔。南北面都是硕大的窗户,白日阳光很好的时候,这里明媚而温暖。可在这冬日的夜里,却也是寒气逼人的。解忧推开门,这里果然比之前的寝屋要冷不少。两盏仙鹤铜灯在角落摆着,一个火盆的炭火已灭了大半,赵匡胤捏着一张牛皮图纸,独自在窗前也不知立了多久,听到背后的声响,方才转过身来,脸上也没有什么惊讶之色,只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迷糊地睡了半宿,猛然醒了也就再睡不着了。”解忧含笑答道,目光在他掌心握着的那一卷图纸上迅速掠过,又问道,“官人呢,还不睡?”
赵匡胤点点头,说道:“翟家那只狐狸已经到渭州了,说是明日便过来。我有些事情要与他谈,多琢磨了一会,夜便深了。”
解忧低头唔了一声,又道:“官人如今与翟公子相处倒是相宜,我还记得曾经你对他很是忌讳呢。”
赵匡胤面上笑意微微敛起,伸手帮她将长发捋顺,又说道:“对翟清渠这样的人怎能不设提防,他心思太深,又多智类妖魅。不过,”赵匡胤说道这里,忽地又停住了,落在解忧脸上的目光里掺杂着疲惫与憔悴,“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彼此利益契合,总是能找到合作的法子。”
解忧又唔了一声,便不再接话。深夜里一片寂静,室内更是呼吸可闻。满窗的月色,犹如牛乳般流淌进屋内,在地面上泛起一层微微光晕,似其间一粒一粒的微尘都可以清晰看见。赵匡胤一肚子闷气在内里上下翻腾,他想跟解忧说说午后漠离的事,他想问问解忧为什么如此爽利的女子,到了后宅,都会变得这般爱争爱斗。他还想解忧能跟他说说,这个婚是不是订错了?如此前后想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赵匡胤从来都不是一个在男女情事上细腻周到的人。但即便如自己这般粗糙,也不免觉得,跟解忧商议漠离的事情,也太自私了。即便当初会选择与漠离联姻,主要还是为了能够与西进府结盟。但后来自己也确实有被漠离风采吸引,义无反顾地就允下了诺言。在事ʝʂɠ情做到这一定局前,他并没有太过考虑过解忧会如何想,日后会如何生活。只有今天,当漠离意图生些是非,且矛头隐隐对准解忧时,他才意识到,漠离不仅是陇西都督的盟友,也将会是他家中的妻子,是这个后院里的一应女子的主母。
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个不妥,也就仅仅是不妥而已。扪心自问,他并不能因为心里的这点不妥,放弃与漠离的联姻。所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赵匡胤叹了一口气,凝在解忧面上的目光也逐渐有了温度,“你饿么?”这是沉默许久后,他打破凝滞气氛的第一句话。很快,他便看见解忧面上微有讶色,又说道,“我有些饿了,你若是有胃口,便让厨房做些吃食来,陪我吃一点。”
解忧微微一笑,转头去问芳儿。芳儿也很机灵,连忙笑着说,“娘子从前便叮嘱过,老爷要是睡得晚了,便得留些吃食,免得半夜再生火耽误时间。今日我瞅着爷一直在花隔里忙公务,便让小厨房温着些糕点菜肴,都是现成的,很快能端来。”
解忧笑嗔,“光你说这些话的功夫,东西都已经上来了。”
芳儿扭身便走,不过片刻时间,又差了两个小厮抬了个食盒过来,与漠离今日拿来的极其相似。打开食盒,取出一盘酥油鸭子,一碟酸水萝卜,一碗茶末蒸糕,还有两碗酒酿牛乳,放在案几上,笑道:“厨房的婆子也还没睡,现冲了两碗酒酿牛乳,也是安神助眠的。”
赵匡胤嗯了一声,也不多言,伸手便夹了一块鸭子放在嘴里,酥香软嫩,十分可口。只咀了几口,便将一块鸭肉吞下肚。尝着了鲜头,原本的饥饿感便扑面而来。赵匡胤一时间也顾不上再说什么,一筷接一筷地夹取着食物,不多时,那盘鸭肉便空了。酸水萝卜腌得过酸了,他原是不爱吃的,此刻却像是真饿了,皱着眉头也吃了大盘下去。随后,他又伸手去拿那碟蒸糕,依旧是狼吞虎咽,毫无一军之帅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