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笑道:“那你知道燕云盟吧?”
“知道。”
“那你说说燕云盟吧。”赵匡胤像是不经意般笑着问。
那小厮有些犹豫,迟疑地看了颜婆子一眼,颜婆子微微摇了摇头。
解忧幽幽地看了 一眼颜婆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在这里,要紧的是都督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知道的,言无不尽,不知道的,不胡乱攀咬。再者,府上内院,也算是你的家里了,在家里便没什么不能说。”
那小厮听她这样说,便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小的不乱说,我知道大人厌弃燕云盟。朝廷说燕云盟为财谋命,是不义,该剿该杀。可在陇西百姓心里,燕云盟是义武团。这十几年来,契丹、汉、拓跋轮番来渭州城攻了多少次,城里的都督又弃城逃了多少次,哪一次不是燕云盟组织大家用火,用泥土、用土制的长矛守住了渭州。之前的长孙跋扈暴虐,屠村屠户的事干了多少。可每次只要燕云盟得知了消息,能救一个是一个,实在没救着的,也是尽力抚恤孤老,养育遗子。这样的义盟,又有哪里不好?”
赵匡胤似乎早便听过这样的说法,只浅浅笑道:“这些你都见过?”
这么问,仿佛在质疑他在说谎,那小厮脸皮涨得通红,声音也略大了一些,奋力说道:“我没亲眼见过,但老人们都这么说,还能有假?”他停了停,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没规矩,又低下声音道,“就算这些我不知道,那给村里修ʝʂɠ桥挖井,办书塾、开武堂,还有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开粥厂救济灾民,这些善举,都是我亲眼见到的,哪里会有假?做这么多好事的,又怎么会不义呢?”
小厮稚嫩的声音在秋日的空气中微微回荡,他说完,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身子直直地跪在那里。颜婆子连忙跪下,道:“都督莫生气,这孩子年幼无知,哪里分得清善恶对错,满口胡言乱语,都是跟些村妇野夫的学嘴,大人、夫人可莫当真。”
解忧的心微微一惊,便扭头去看赵匡胤。他脸上仍是那副浅浅的笑意,问那颜婆子,“那你也算是老于世故的了,你来说说燕云盟?是好,还是坏呢?”
颜婆子的双手在衣服下摆处反复搓揉,讪讪道:“我就是个下人,哪里敢乱说什么好坏呢?”
赵匡胤脸色微微一沉,道:“便是猪狗牛羊,也知道是好是赖,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颜婆子见赵匡胤方才对小厮讲话还温和客气,如今轮到自己怎的顷刻就变了言语,立马跪倒在地上,恐道:“我一婆子,当真是讲不出什么道理来的。燕云盟每年做善事无数,我家里原也有个独居的舅舅,常年受着盟里的惠顾,一年三节,总有些米肉照应。得人实惠,我实在说不出个坏来。可要说个好,我,我也不敢。”
解忧疑惑地问道:“不敢?为什么不敢?”
颜婆子低着头,嗡着声哼唧了半天。本不愿多说,心里念着就是祸从口出四个字,可眼风瞥见赵匡胤那如黑沉沉的面孔,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只好轻声道:“不瞒夫人,我一辈子就是个做下人的。前任家主原是个做生意的,捐了个小官,家里也颇有些银钱,正好太太平平过日子。若说不足,那也就是妻妾争得实在厉害,这本也不算什么大事。谁料那妾是个狠心的主,有一日遭了主母的打,心里便发了大恨,设法偷了家里的金银,又勾上了庄上的奸夫,一起找到了燕云盟。不过数十金,便换了家主全家十几条性命,连四五岁的孩童都未放过。屠杀当日,我正好在厨房,也是命大躲进水缸里方才逃了一劫。眼睁睁看着那妾如阎王带着鬼使一般,带着燕云盟里的几名武夫,拿着名册满院子勾销人命。那一幕,真是这辈子也忘不了。”
那小厮听婆子这么说,眼睛瞪得大大的,根本不敢置信,吞吐着反驳道,“不,不可能……燕云盟的英雄都是好人,之前还帮我们村里修过河堤。怎么,怎么可能是你说的这样?”
颜婆子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你知道什么?阎罗也有美人面,这世上的善恶好坏哪里是简单的一言几语。”
解忧微微沉吟了一刻,又问:“那后来呢?”
婆子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后来家主身亡后,那妾也没了踪影。官衙的人开始倒也追查了一段时间,抓了几个人,有冤打死在狱里的。主凶却一直没见着。后来亏得主母的兄长来了渭州,发了狠地撒钱,结交上了当时名震天下的长孙都督,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逮住了那妾和奸夫,城门口活剐了二人,算是还了一个公道。行刑当日,婆子我还特意去到坟头给旧主祭上了一杯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