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当时的想法没错。后来,不记得是在哪里,她想起有人和她说:
只要闻到之前闻过的气味,就会想起当时的记忆,这是一种不可控的生理因素。
——这被称之为普鲁斯特效应。[1]
她第一次对普鲁斯特效应印象深刻,就是因为这段沾染着血的记忆,永远也忘不掉。
所以只要再闻到淡淡的铁锈味,她都会想起当时,女人很随意地轻抬下巴,“等会再说吧。”
想起女人,完全不介意自己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却很仔细很认真地给她拭去脸上残余的鲜红。
但擦来擦去就是没能擦干净。
于是女人自己又好像没什么耐心了,虽说神色不变,甚至还隐隐地提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
但付汀梨还是能从女人细微颤动的睫毛中察觉到这种不耐。
她明确地感知到,女人的不耐不是因为她。
而是因为她脸上擦不干净的血。女人似乎是不想她的脸被沾上她的血。
付汀梨从这种很明显的割裂感中感到了新鲜。
“Here!”
就在这时候,后边传来一道女声,语气高昂,阵仗浩荡。
付汀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看见车里的女人,利落抬手,接住了什么东西。
她顺着这又高又准的抛物线,回头去望扔这东西的人。
便望见一个骑摩托的女人,停在不远处,戴头盔穿皮衣,头盔挡板像是用钢丝球刷过好几遍那般粗糙破败。
摩托车后还栽着一个女孩,女孩穿卫衣短裙,戴着的头盔比皮衣女人更小巧,但显然是新的,崭新得发亮,细窄的背上还背着一只琴包。
两人像是电影里不被看好的一对有情人,慌乱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骑着摩托车背着琴携手私奔。
见她们望过去。卫衣女孩高兴地朝她们挥挥手,皮衣女人掀开头盔挡板,笑得高亢。
卫衣女孩是个中国人,像演什么文艺电影一样,风声呼呼里,冲她们喊了一句陈旧又古老的台词,
“既然都被我见着了,有情人就得终成眷属啊!”
紧接着,还没等付汀梨回应。然后又跟小成本电影里突兀的结尾似的,摩托车踩着轰隆隆的声音,一溜烟儿,两个人就都轰轰烈烈地消失在视野中。
“她们看起来倒像是一对有情人。”付汀梨弯眼笑,然后感叹。
这不是她第一次出来自驾游,也不是她第一次遇见稀奇古怪的、热情洋溢的人类。
当然,也不觉得在旅途中遇见这样的境遇,是对她的冒犯。
这是一种鲜活的精神气,除了在旅途里,其他地方都遇不到。
付汀梨转头,便看到在车里的女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是什么?”她凑过去。
“你说的有情人给我们的。”
女人扬了扬下巴,顺着她往下说,然后摇了摇手里蓝得有些发绿的盒子。
从里面掏出一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给她擦着脸上的血渍。
然后又把剩下的塞给她。
付汀梨稀里糊涂地接过,发现竟然是一包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者这么说不太准确。是一个烟盒,揉得皱皱巴巴,蓝绿色包装。
翻开,里面还剩两根烟,剩下的空间里,被塞着一包用剩的湿纸巾。
“原来是给我们雪中送炭来了。”付汀梨眉开眼笑。
女人正给她擦脸,听她这么说,抬眼盯着她,“你倒是不怕遇见坏人?”
“不至于吧。”付汀梨又把烟盒里的烟,就着夜色拿出来看,“都是中国人,还——”
她话停得太快,差点咬到自己。不过比起说出后面那句“还祝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还是宁愿咬到自己。
但就算她没咬到。女人大概也发现了她停住话头的突兀。指腹似有若无地蹭过,笑得又懒又颓,
“怎么?你是觉得……我们不能算是有情人?”
付汀梨坦诚摇头,“不知道。”
她不能确定她们能不能算有情人,毕竟图新鲜图身子图同路有个能聊旅途又聊真实的伴,大概也能算一段情吧?
但她们应该不能终成眷属。
付汀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加“应该”,她明明知道,分道扬镳的结局已经注定。也知道,她和她压根都不在乎这个结局。
她太不应该加个应该了。
女人望住她,没有再继续就“有情人”这个话题往下说。
只表情不咸不淡地扔了擦完的湿纸巾,那上面残留着一些半透明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