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几近发不出任何声音。
夜风萧瑟,外面的一切都是黑色的,窗户缝隙里,有风吹进来,吹得那个照片架上的照片轻轻摇晃。
于是她只能乱七八糟地想,只能尽量跳脱出自己的身体,从上至下,看她们两个蜷缩在一条薄毯里的身影,看两个像梦一样的相遇、并且都诞生在夏至这天的年轻人。
她们都穿单薄旧T恤,裹廉价浴液气息,盖一条青蓝薄毯,敞搭在一起的四肢,缩细瘦窄白的肩,像两只在夏夜,偏偏还要凑在一起取暖的动物。
濡湿的黑色头发胡乱地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一冷一热的呼吸也同样如此。
静默悱恻,和谐静谧,死心塌地,共享一个万劫不复的拥抱。
她的鼻尖抵在她的额头,安静地嗅她清淡柔顺的发香;她的鼻尖埋进她的锁骨,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什么气息。
这短暂的一个拥抱,不再像是电影里那种用来凸显鲜明悖论的镜头。
没有对比,只有两个不那么清白、却又仿若劫后余生的年轻人。
周围的一切,都在这一个拥抱之中旋转失真。
直到一声极大的脆响从窗户外边传进来,好像是玻璃瓶被从高处砸碎的声音。
惊得付汀梨微抬了一下下巴。
孔黎鸢没什么反应,仍旧是将鼻尖埋进她细瘦的锁骨,似乎已经淌了一些汗,脸上汗津津的。
紧接着,一句高亢的扯着嗓子的女声传过来,不知道到底是来自哪一层,
“你个王八蛋!老娘爱你不行啊!”
这样声嘶力竭的嘶吼,在静谧的夏夜显得特别霍然。很快,隔壁打呼噜的声音忽然暂停,接踵而来的,是整栋公寓哐哐开窗户的声音,以及从细碎交谈变得嘈杂的议论声。
窄□□仄的旧巷就是容易有这样的事情,可以一瞬之间就因为这样豪放的话语变得热闹。
付汀梨没想着去看热闹,只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可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
“滚回来啊!王八蛋!”
伴随着楼道里噔噔噔的响声,女声忽而跑到了楼下,显得更空旷更远了一些。
付汀梨模模糊糊地听出来,是那个理发店老板娘的声音。
然后就是,特别激烈的巴掌声,惹得这片被抛弃的旧所一片哗然。
跟在后面的是,是一道有些低有些含糊的声音,分不清男女,想必是那个“王八蛋”。
“付汀梨。”惊天动地里,埋在她颈下的女人,突然出声。
在为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爱而产生的议论纷纷里。孔黎鸢的声音显得尤其轻,混着呼吸,像呢喃细语。
“啊?”付汀梨不再听楼下的纷扰,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孔黎鸢身上。
她用下巴蹭了蹭孔黎鸢的额头,抱了这么久,其实双臂已经有些僵麻。
但她不介意,只是轻轻地问,“怎么啦?是不是我这里太吵了?”
这件突如其来的事,的确让她的窘迫程度又加深了一分。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有能力,有胆魄,噔噔噔地跑下去,拽着女人看热闹,或者是逃离这里,去往另外一个安静的地方。
付汀梨沉默地想着,原本以为孔黎鸢会问她这件事相关的问题,结果孔黎鸢只是问,
“爱是什么?”
“嚯,”付汀梨有些意外,可又突然很想笑,“你这个问题也太抽象了。”
并且好像真的也笑了,于是胸口发出极为轻微的颤动,惹得被她抱住的女人也跟着她的心肺一块震。
“我认真的。”孔黎鸢说,不过似乎也在笑。
付汀梨估摸着孔黎鸢这会的状态比刚刚是好点。才放下心来,让自己松弛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听见楼下的争吵声已经变小了。
才温吞地说,“爱当然是件——”
她故意把声音拖长,然后在孔黎鸢将她识破的一声轻笑中,下定自己的结论,
“特别好的事。”
她还是持有她之前所认定的那个想法,即使是在这样一场轰天动地的争吵之后,她也能想起理发店老板娘虽然泼辣,却时常在接电话时露出的笑。
孔黎鸢被她有些故意的语气逗笑,埋在她锁骨处的呼吸依旧均匀,只不过有些烫,
“那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付汀梨想了想,用重复来强调自己的观点,“现在还这么觉得。”
孔黎鸢又不轻不重地笑一下,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继续问。
某种程度上,付汀梨算是松了口气,她不确定,如果孔黎鸢再继续问下去,问她爱不爱她……她还会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说上那一句模糊的“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