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翻身, 又看到旁边床上还躺着一人。
她不是一个人住, 剧组把她和一个美术组同事安置在同一个房间。
同事已经睡熟, 她没办法在深夜整出太大动静。
于是就在床边, 披着外套坐了一整夜。硬生生地挨到天亮,看黎明穿透雪山缝隙, 一点点洒到山的脊背, 浇盖到积雪的山顶。
原来黎明在这里这么美,仿佛一种通透清亮的液体。
付汀梨撑着床边发呆, 等到天彻底亮,美术组同事掀开被子,迷迷糊糊地翻身下了床。
她翻出行李箱,拿出垫在最底下的白模雕塑,又找出自己保存良好但已经许久没有拿到手上的雕塑刀。
坐在窗前木桌,没日没夜地捧着,一坐就是几天。
等到剧组正式开拍,每天候在周围的代拍和媒体回去了许多,才放下手中已经更为精细的飞鸟。
羽翼部位增加了许多向上飞跃的线条,又添加了在空气中流动的纱感,流畅精致,却不显得繁琐,更加突出翅骨的轻盈感。
还差最后一个上色的步骤。她打算回上海再继续。
同事好奇地凑过来,问她这是什么,说这看起来也不像是这次电影里的。
她便打了个哈欠,在单人床上整个人摆成一个大字,眯眼笑着说,是自己之前的一个作品,想趁着这次机会完善一些细节。
同事捧着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放下,站在窗边无聊地眺望外面白成一片的雪,语气很像是在感叹,
“孔老师又开始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了,可真敬业啊。”
付汀梨躺在床上没立马出声,只默默地翻了个身,含糊地说,
“她不是一直这样吗?”
她已经知晓,这是孔黎鸢在揣摩角色情感时的习惯——只有彻底融入角色当下所处的环境,才能更深层次处理角色的情感转折。
同事打趣地答,“也是,每天看孔老师在这走来走去,我都恨不得我是那金马奖金像奖的评委,直接把奖颁给她得了!”
付汀梨阖着眼,打了个哈欠,然后只是笑,没顺着这话往下说。哪怕在她心里,孔黎鸢早就已经拿过最高奖项了。
她没有任何理由地想,李弋就已经是一个值得最高奖项的角色。
但她觉得自己不能把话说得这么满,像是她和孔黎鸢的关系看起来很亲密似的。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温世嘉和江某事件,虽说已经落了幕,网络上讨论的声浪渐渐小了下去。
但却还是给她提了个醒。纵然现在,她和孔黎鸢之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可加州那三天却是实打实地存在过。
如果有心人真的挖掘到那段过去,她无法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她会像江某一样,被分析审判个彻底,最后被发现是个家里欠债的落魄千金,然后被无数人无数声音怀疑进入剧组是为了再次接近孔黎鸢,而且是别有用心吗?
而孔黎鸢,还能在这条路这么坦坦荡荡地走下去吗?原本孔黎鸢选的路,就已经比其他路要困难很多倍,如今终于走到现在的位置……难道付汀梨还要以一个“定时炸弹”的身份随时出现在孔黎鸢面前?
如今她们早就走出禾瓦图,走出那场冰封世界的大雪。
她和她,已经又变成了孔黎鸢和付汀梨,不再是萨利哈嘴里的“鸢”和“梨”。
鸢和梨这样的称呼,听上去就像两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而付汀梨自觉自己在二十四岁这年遭遇如此巨大的变故,算不上普通。
孔黎鸢更不算普通。
她们的过往尤其不普通。
这些问题简直就像一簇烧得模糊糜烂的烟灰,一层又一层地落到付汀梨的心脏。
她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在喀纳斯的每个风吹雪打的夜晚都很难熬。
似乎每多一个问题被抛出来,她那颗活生生的鲜红心脏,就多了一分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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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等黎明浇灌雪山的那一片刻,才会稍微好过一些。也许这就是北疆的魅力所在。
上海的土地寸土寸金,喀纳斯的土地却辽阔寂远,衬得剧组在一夜之间都显得渺小许多。
一小撮人,跑到这样一大块土地来,每一个被打散的人被装在里面,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变得异常突兀。
付汀梨没办法再像在禾瓦图一样,直呼“孔黎鸢”的姓名。
于是她喊她孔老师,仿佛完全遗忘自己曾在一场大雪里下定决心,要喊她孔黎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