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有些入神,手指抚过石墙,摩挲着那些深深浅浅的细小沟壑,下一瞬,她忽觉眼前一亮,那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一点点被召唤出来。
原来,她来过这个地方。
她曾趴在阿爹宽广的背上进入了这个墓坑,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在石墙面前举着火把细细查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些模糊的图样。
而她呢?她的身侧是骇人的白骨,白骨没有眼球,就那样空洞地注视着她,她怕得想要尖叫,然而她除了能感知到疼痛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她好像已经死去了。
男人愈发急躁,甚至弯下膝盖祈求上天的垂怜,许是他情绪失控,墓坑霎时变成了冰窟,就连长明灯和火把都被一起冻住了。
她被迫陷入漫长的黑暗之中,就在这时,壁画如繁星一般闪耀,照亮了阿爹湿润的脸,也照亮了她胸前如碗底大小的血洞。
她果然死在了八岁那年。
那她为何现在还活着?
是阿爹救了她,正如这壁画记载的那样,什么回魂术,什么续命,说到底,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沈灵雨倒吸一口冷气,摸向最后一幅壁画。
死后的记忆渐渐回归,破碎的一角慢慢补上,金渊先前写信给她,问她认不认识清尘散人,而如今,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太过熟悉。
这分明就是阿爹的名字。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一股铁锈的气息泛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咬破了嘴唇。
她用力抹去唇角的血迹,点燃一沓符纸撒向空中,在漫天的符火之下,一对如墨般的双眸格外明亮。
“阿爹,我来……看你了。”
望着满地白骨,她何曾想到其中会有自家父亲的身躯?她一面在心底默念,一面将符纸燃在空中,如同幼时阿爹陪她看过的那场烟火。
白玉禾静立在原地,望着那道与清尘散人格外相似的身影。
他或许早就察觉,只是一直不愿承认,就连收到金渊的那封信之后,他仍强迫自己心存侥幸。
但是……沈灵雨,她果然就是师父的女儿。
当年那个灵根极佳的天之骄女,本应众星捧月、无病无灾地长大,思及沈灵雨走过的血路,叫他怎能不心疼?
望着沈灵雨如野草般坚韧的身影,白玉禾的心酸并没有保持太久,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不可名状的激动。
既然师父在聚邪陵施展了回魂之术,那回到云川对他布下七煞封印阵的,又是谁?
他正思忖,只听沈灵雨道:“我们走罢。”
回去的路上,妖邪明显多了起来,千鹤领着弟子们打头阵,而沈灵雨仿若神游,沉默着跟在白玉禾身边。
壁画上没有显示回魂之术续命的期限,而她如今早已有油尽灯枯的征兆,分明表示,十年便是回魂术的极限。
阿爹用自己的命换来她多活十年,真的值得吗?
沈灵雨怅然长叹,晃了晃脑袋,企图赶走纷繁的思绪,她一路胡思乱想,很快便走到出口处。
*
裴知还一身素白衣衫,负手立于荒冢之中。
见一行人顺着墓坑的石梯走出,他眸光微动,按住腰间的剑柄,月光之下,剑鞘上的玉坠光芒流转。
注意到他的存在,千鹤一抬手,止住众人的步伐。
沈灵雨走上前,望着月下那道修长的身影,道:“裴知还。”
“姑娘,别来无恙,”裴知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他朝沈灵雨身后扫了一眼,继续道,“看样子,你们还算顺利。”
“还算顺利?”沈灵雨扯了扯嘴角,“裴公子究竟是何立场,你早就在客栈就发现了我,又为何不拦?”
裴知还并不打算回答她,只是重复道:“我不杀你,只要你同我回去。”
“真是不巧,”沈灵雨缓缓摸向袖中红月刀,“我还有要紧事,恕难从命。”
众昆仑弟子拔出长剑,紧紧盯着从裴知还身后渐渐靠近的半妖们。
“嘴上说是不杀我,却带了死士来?”沈灵雨哂道,“一点诚意也没有。”
裴知还面不改色:“我只说不杀你,并没说要保证你这群朋友的安全,姑娘还是莫要逼我动手。”
沈灵雨冷哼一声,翻手将刀尖对准裴知还,喝道:“裴公子,那就请罢!”
话音未落,半妖们嘶吼着朝他们奔来。
刀光剑影中,沈灵雨当即掐了个引雷诀,雷鸣之声响彻草原,滚滚天雷向裴知还劈去,她不给他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向他掷出数十道符纸,试图速战速决,然而却尽数被他挡在了屏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