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馋猫!”清尘散人大笑两声,随后望向少年披散的长发,若有所思地开口,“你的头发太长了,我帮你束起来如何?”
少年漫不经心地将垂在眼前的长发掖至耳后:“不必了。”
清尘散人笑他:“邋邋遢遢的,像什么样子。”
少年咀嚼着鱼肉,含糊不清道:“师父,你们人类还真是麻烦,衣裳得规规矩矩地穿好,头发长了要束,就连生肉也需要烹熟再吃——”
清尘散人对着火堆上的烤鱼轻摇蒲扇,望向天边红霞,道:“何为‘道’?你既已修得人形,就该遵循天地间的法则。”
“听不懂听不懂,师父你讲的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我向来是不爱听的,”少年嬉笑着堵住耳朵,打岔道,“师父不如再教我些轻功,还是那本事更实在些。”
清尘散人叹道:“我且问你,与生食比,烤鱼好不好吃,烧肉可不可口,叫花鸡味道又如何?”
少年似被哽住,思忖半晌,才心虚地承认:“师父做的东西自然都是好吃的……”
清尘散人不再说话,只是笑眼盈盈地看着少年,而少年却能感觉到,师父看似在看他,实则是透过他去看向另一个人。
师父在看谁呢?
难不成他还有其他徒弟?
想到这里,少年有些扫兴,他撇撇嘴,将鱼骨上最后一块肉吞进腹中,道:“师父,你我相识已一年有余,该学的我也都学会了,却迟迟不能出师,你到底还要教我什么啊?”
清尘散人抬了抬眼皮,淡淡道:“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眼波微动,当初,他以为清尘散人不过一介江湖骗子,却在后来的某日亲眼见识了他凌厉的刀法。
倒在地上的妖物痛苦地呻.吟,在漫天符火与闪烁刀光中,少年望见了师父如墨般漆黑的双眸。
他第一次觉得,人间也并不总是那般无趣。
若要他回答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在他眼中,师父其人如水,空虚静默,深不可测。
他将心中所想如实告知,清尘散人听罢大笑:“我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随后,他点着少年的额头,又问:“那么你自己又是怎样的?”
少年不假思索道:“自然是非常强大的大妖。”
清尘散人垂眸道:“为师要教你的便是知人与自知。
“知人不易,自知更难,你细腻善察,这是好事,可你却没有做到自知。”
少年疑惑地歪了歪头,无法理解清尘散人话中的玄机。
却见清尘散人目光灼灼,几乎将他看透:“若你真以为自己强大无比,又为何总缠着我要我教你些逃跑之法?”
少年讪讪收回目光,像是要掩盖某种思绪似的,伸了个懒腰躺倒在竹椅上。
天边晚霞似火,烧得他脸颊发烫,他不愿再被师父打量,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道:“师父,你为何独身一人住在此处,你没有家人吗?”
清尘散人亦问:“你的家人又在何处?”
他们谁也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
一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山去,清尘散人才怅然开口:“我有妻女,但在很远的地方。”
*
云川的冬日向来很冷。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清早出门的时候,空中仍飘着薄薄的雪花,少年弯身捡起地上被积雪压断的树枝,将它们兜在衣服里。
不多时,他便兜着满满一大捧木柴蹦跳着向清尘散人的居所跑去。
“师父!”
少年满心欢喜地推开院门,撞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极为陌生的身影,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向他袭来,逼得他忘记了呼吸。
甚至来不及多看,少年扔下手中树枝,逃也似的变成猫逃走了。
那似乎是个女孩,看背影不过七八岁的模样,这样冷的天,她竟赤着脚伫立在茫茫雪地之中。
那便是清尘散人提到的女儿吗?
那个女孩……很危险。
与清尘散人不同,她的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令妖族闻风丧胆,足以见得她内力的深厚,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修为……真不愧是师父的女儿。
“好麻烦,好想逃。”
这样的想法再次闯进他的脑海,白猫心中一酸,失魂落魄地钻回自己的小窝。
本以为往后的日子将会大有不同,甚至做好了再也不去寻清尘散人的打算,谁知,一切如寻常一样,少年甚至觉察不出女孩的存在。
若不是因为清尘散人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少年甚至会以为,那日见到的不过是雪中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