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傅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人找到了么?”他压低声音道。
荣国公微微摇头。
“胡闹!”陈太傅怒喝道,“一国皇嗣,未来的储君,居然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荣国公苦笑。
陛下离经叛道,他们做臣子的能有什么办法?
那日上完折子后,群臣惶惶,担心又要杖毙几个,每次早朝出门都要向家人交代好后事。几日后,女帝果真叫人宣读送上去的折子,表情一如既往地喜怒不辨,折子念完后,群臣听到上位传来一声冷哼。
“陛下息怒——”殿内呼啦啦跪倒一片。
“臣有罪。”礼部尚书出列,跪在最前面。
“你有什么罪?”女帝把折子拿到手里来回翻阅,似笑非笑道,“劝朕社稷为重,早日诞下子嗣,你有什么罪?”
礼部尚书两眼一黑,额前的乌纱帽紧紧贴住地面。
女帝说:“来人呐。”
御前听命应是,带刀的锦衣卫肃杀上前。
——吾命休矣!
礼部尚书在心里回忆今日出门有没有和老妻道过别,家里的事都叮嘱好了吗?
好在只要不是有反心,陛下都不会迁怒官员家眷,要杀杀他一个好了。
“将礼部尚书扶起来,赐座!”
哎?
礼部尚书抬起头。
文武百官也懵懵地抬起头。
不是要杖毙?
礼部尚书晕晕乎乎被锦衣卫扶起来,晕晕乎乎地坐在了御赐的椅子上。
女帝手伸向一旁,大太监接过她手里的折子,女帝坐在龙椅上,抚着蟠龙扶手,带着赞同的笑,说道:“林爱卿说得对,社稷为重,朕是该考虑子嗣问题了。”
“陛下圣明!”又是一阵齐呼。
“嗯。”女帝悠然地拍了两下扶手,道,“朕记下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管再上多少给皇帝选男妃的折子都石沉大海,五个月后,女帝坐在高高的皇位上,笑眯眯地对众臣宣布:“众爱卿,大喜啊,朕有喜了。”
群臣目瞪口呆。
陈老太傅险些当场晕过去。
礼部尚书战战兢兢地上前,问道:“不知是哪家公子入了陛下慧眼?”
女帝大手一挥,表情随意:“这你们就不必知道了。”
朝中响起一声惊叫。
“老太傅——”
晕倒的老太傅被送回了家,醒过来以后气得卧病三月。
三月以后去上朝,看着龙椅上挺着大肚子的女帝,再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国门不幸啊!
三月又三月,陛下要分娩了。
女帝不像男皇帝,男皇帝随便拉着一个有孕的女子入宫,向大家宣布说她肚子里怀的是朕的龙种,群臣心里还要打鼓,对这位皇嗣的血脉也要打个问号,将来想继承大统也多半不可能。女帝不一样,她肚子里的孩子,谁敢说一声不是皇家血脉?不是嫡亲的皇女皇子?
国门不幸啊!
陈老太傅眼白又要往上翻,荣国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老太傅的胳膊。
“太傅息怒。”荣国公语气温润平和。
陈老太傅缓了缓,还是气极,一时口不择言:“什么叫我们不必知道?大楚昭昭数百年,焉有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之理?她将天下儿郎当什么?配种的种猪吗?!”
荣国公沉下声音:“太傅慎言!”
说男儿是种猪,那陛下是什么?
陈老太傅反应过来,也是一脑门的冷汗,他立刻环顾左右,好在所有人都在为陛下分娩忙碌,无暇他顾,除了……
一旁始终绷着脸的镇远侯。
这位镇远侯姓窦,年纪不大,三十来岁,也就比当今圣上大两岁,高大英武,是女帝镇守边关时麾下的得力干将。她回京后,窦将军留在西北,边关战事多,好立军功,果然没几年窦将军便战功赫赫,成为启元朝第一个封侯的人。
但凡长了眼的人都知道,她是陛下的心腹,也是她放在朝中的一双眼睛。
至于另一双眼睛,比这双眼睛还要看得深、看得远,朝野市井,庙堂江湖,遍布锦衣卫的眼线。
陈老太傅看了眼镇远侯,又看了眼刚进殿里的绯袍身影,拉着荣国公往旁边走了几步。
“信王殿下那边……”他用几不可闻的声调问道。
信王就是曾经的九皇子。
荣国公没说话,垂下宽大的袖子,两道广袖靠在一起,他在袖子里握住了陈老太傅的手,在掌心写字。
——都安排好了。
如果陛下不幸……为了社稷稳固,必须速速确定新君人选。信王乃是先帝的儿子,当今的亲弟弟,扶持信王登基顺理成章。
今上是个疯的,不可用常理揣度,在她对信王下手前,必须安排人手保护好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