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说起这事儿还有几分羞赧,“可没想到,郡主一点儿不像传闻里的那么吓人,她听说了之后,也没生气,反而说,也合情理。”
所以自那之后,郡主仍在此处开班学堂,白日没有孩童过来,便一直待到晚上,长此以往。
“我们起初都以为,她那样的贵人受不住这里,也看得出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敢招惹,可谁知道,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一点儿不急,到后来渐渐有父母管不住的孩子偷偷溜过去,只要有一人,她都会教孩子识字念书。”
日子久了,孩子渐渐就不怕她,也私下口口相传,知道了学堂里那位漂亮的郡主娘娘是贺将军的大娘子,虽说看起来清冷淡泊了些,却是真有学问的。
郑雪澄忍不住轻轻抿了抿唇。
何止有学问,洛嘉是能闭眼熟背洛神赋的女子,若非世道无常,若非女子不能入仕,她早不知多久,就在京中立下一方天地了。
饶是如此,她在京中所做过的一切,也足够惊世骇俗,非寻常人所能想象。
所以得知她如今突然要给孩童们当老师,郑雪澄在短暂的惊愕后,竟不觉得离奇,反觉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郑雪澄唯一顾忌的却是,洛嘉长久待在外头,贺云铮难道没有异议么?
还是说,虽然先帝没有褫夺洛嘉的封号,但明眼人都能瞧见,洛嘉没有母家作靠山,是否还受了什么旁的委屈呢?
郑雪澄笑到一半,突觉有几分迟疑惘然。
小夫妇们瞧不出这人隐晦的情绪变化,只继续笑道,自那之后,城里没钱去学堂的人家,例如他们,便开始将孩子送过来,郡主也继续顾忌有人家白天来不成的,直将时间留到一更宵禁前。
“要我说啊,那些传闻都不真切,我和郡主娘子说过几句话,她那样漂亮又金贵的娘子一点儿不嫌弃我们这些泥腿子!再有错,那肯定是别人编排,要不就是被迫的!”妇人煞有其事。
郑雪澄眯眼笑着点点头:“ 您说的对。”
时间一晃,等到放堂,冒失小女童见郑雪澄来给她送还东西,惊得差点辫子都立了起来,来接她的父母也一道对郑雪澄表述了谢意。
郑雪澄自将此事化小,待外面人走得差不多,思忖许久,却也没有直接进院,而是走到侧门外静静朝里看去。
灯罩笼着暖黄的烛光间,露出那道曾叫京中不知多少人魂牵梦绕的身影。
她并未如郑雪澄所猜测的消瘦,今日穿了身姜黄晕染红霞的大批,在星星零落的孩童中间一边回答着旁人的问题,一边有条不紊收拾起书本和毫墨。
光晕中虚虚实实,洛嘉辗转回眸眉眼低垂,依旧犹如画中之仙,更甚眉宇间褪去了许多厉色,当真和仙子一般只剩恬淡宁静之美。
郑雪澄张了张嘴,本犹豫着要不要露面叫她一声,此刻却更加哑口,觉得似乎自己但凡出声,就会破坏她平和的夜晚。
她看起来不似不开心。
而郑雪澄也很快庆幸自己未曾出声,因为几乎是卡着放堂的时间,院门口处传来喧嚣,上午曾在城门处有过一面之缘的贺云铮大步迈进了院子。
院中其他孩童见状,竟都习以为常,笑嘻嘻向这位城中最年轻也是官位最大的将军行起礼,随即加快速度收拾好书本,蹦蹦跳跳快步离开了院子。
种种行迹,无一不彰显,贺云铮并非头一次来此。
“今日来迟了。”贺云铮像自说自话,又像给洛嘉解释一般慢吞吞走到她身旁,看她未曾抬头地收拾东西,一同缓缓蹲跪下身。
他一边似替她收整,一边虚张着手臂,似想环住眼前人影,熟稔却又只克制地晃过一下,终归未环住眼前的细腰。
郑雪澄呼吸渐轻。
随即,一声轻轻的笑从学堂中飘飞出来。
洛嘉在那双杀敌制胜的臂膀中间转过身,顺势倚坐上了讲课的坐垫,漫不经心撑住脑袋:“你是戍边领将,今日的特使更是为给你降旨才来的,你自然得好生接待。”
余下那句“朝谁发牢骚呢”没入松软发鬓中,是情人间私密的耳语。
到底还是府外,贺云铮耳尖红了片刻,硬生生忍住这份热意,稍稍拉开距离坐在了洛嘉的对面,一边替她收拾东西,一边哼着低唾:“谁知道朝中那些人怎么想的。”
建隆帝大丧刚过,虽然遗诏是实打实下了,宣他尽快进京,但京中到底是虎穴狼窝,还是什么情况,他们远在边关,如何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