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得轻声自嘲,“可我求的从不是权势本身。”
若她本性是个醉心权势之人,那么早从当年第一次出降,她就不会答应只嫁给一个寒门子弟。
她要的是权势带给她的自由,带给她不必被旁人选择、而选择她喜爱之物的权力。
贺云铮,便是她在那段最黑暗时期,亲手调教雕琢出来的最喜爱的少年。
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贪恋,她喜爱贺云铮为她奋不顾身的模样,更私心满意于贺云铮竟还拥有显赫的身世,足以与她合力,给二人架起最坚固的城墙。
但从贺云铮自请离开那日起,她便无法再相信对方的心意,随后一连串的意外排山倒海而来,令她更耻于向一个已经可以站在她头顶的宗室子追究过往。
那样只会更显她更卑微,她的自尊不准许她这么做。
今日回头,亦是挣扎踌躇了许久,顾虑自己的退路,权衡贺云铮的决心。
她从不无私,心中也没有广阔大爱,愿意回头,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能重新牵绊贺云铮的可能。
可她没有料到,贺云铮或许早在他退回京城的那日就想好,不会放任她和亲,不会放任她安然走上退路。
好啊,多好,她调教好的狗崽子,哪怕变成了狼,也记得回头来寻她,无怪他把自己送他的东西都保存得那般完好,无怪不论刘召怎么劝解,贺云铮都不为所动。
因为贺云铮早已打定了主意……贺云铮也早看出了她的犹豫。
空气中浓烈到熏人的药味儿几欲刺痛洛嘉的眼,一旁还未来及收敛的血衣纱布更是灼人眼球。
洛嘉一步一步走到贺云铮身侧,眼中的情绪也一步一步更浓烈。
“可你就这么些本事?”开口喃喃,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喑哑。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是她这辈子最冒险的选择。
昏睡的人却回答不了,只有清醒的人要独自面对千万种可能。
洛嘉没有察觉自己一脚踩破了塌前的织锦薄垫,她踉跄一下顺势俯身,凝紧了对方紧闭的眼眸:
“贺云铮,你若真有本事,就该好好学学我的手段,将你的敌人挫骨扬灰,将我的来路归路安排好,而不是无能地躺在这里。”
“秦恒不会等你,你的亲叔叔也不会,我更不会。”
她傲慢却颤抖:
“就当我为你所有的谋划都打了水漂,你就永远留在异国他乡,我再算计任何人,我再与任何人纠缠,都与你无关。”
*
那一道流矢射入贺云铮心口,他本以为就是他生命的终结,然而再度睁眼,却仿佛陷入了一场不断轮回的梦境里。
在这个梦里,他终于看到自己幻想中的父亲。
对方有了面庞,是曾在宫中意外看到的前太子的脸,对方牵着自己熟悉的母亲的手,在贺云铮原本不喜欢的深深宫闱中穿行,甚至从贺云铮的身边路过。
贺云铮哽动着喉咙,沙哑追求他们停一停,看一眼自己,他伸出了无数次手想拉住他们,然而只能握住一团虚无。
他慌张抬眼,却一眼看到站立在眼前的柳元魁。
贺云铮额角一绷,激动喊了一声元魁!
没法儿同父母说话,可他得和元魁说话,得向柳元魁道歉,向柳元魁表态!
柳元魁也终于朝他看过来,贺云铮大汗淋淋地奔过去,呕心沥血将他所有的歉意与真诚一并吐露。
梦境中的人终于直面给到了他反应,柳元魁张了张口,似作出个了笑意,如同他发兵当日在城门口见到的那般。
贺云铮欣喜若狂,然而下一秒,他刚要说出他已查出了很多东西,他可以证明当日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建隆帝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身后。
贺云铮蓦然一怔,嘴边的话一噤。
梦里的建隆帝与他父亲的容貌似乎更为相似,对方神色慈祥地看着他:
“云铮,朕的侄儿是不会与朕为敌的。”
贺云铮突然呼吸困难,额头沁满汗珠。
“朕允你尝试将手伸长探查,允你知晓朕引导了李相思落水,允你知晓朕还放任了晋王党羽坑害郑二,却不会再允你将这些事抖落出去了。”
贺云铮猛得瞪大眼,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他从去往汾州却折回京中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们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吗?
贺云铮如堕冰窖:“那死掉的人该怎么办?”
“党羽之争,纵横捭阖,总会死人,哪怕不在这个时候死,他们也会在其他地方沦为鱼肉,”梦中的建隆帝把话说得露骨刺耳,神色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谆谆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