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犊子,他是不是捅娄子了?
贺云铮伫立桌前, 眉头压得睫羽几乎不堪重负,随着呼吸的起伏, 濒临崩溃般颤栗。
他眼中深烈如泼墨翻涌, 仿佛肉眼可见地渗出他的身体, 让身经百战的虞焕之都觉得有些脊背发寒。
虞焕之不动声色攥紧了手中的布防图, 轻咳两声故意笑了笑:“多嘴了多嘴了?你该不会心情不好要打一架吧?别吧, 郡主还没醒呢。”
便见贺云铮仿佛被只手扯动似的,眼瞳猛颤了下。
是啊,郡主才睡下不久, 是要把她闹醒了,再当面对质一回吗?
那夜在郊外, 她冷漠到几欲结霜的声音似乎仍在耳畔——
“行了,我倦了, 就这样吧。”
过了很久,贺云铮才终于勉强恢复了些冷静,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什么,但依稀瞧见虞焕之谨慎打量了他很久,最后似乎松了口气,想必是他终归维持了表面和平的假象。
可他却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院子的都不知道了。
他不傻,怎会听不出虞焕之说漏嘴的言下之意?
原本的计划……真的只是利用自己出京。
或许计划顺利的话,洛嘉会大发善心的给自己安排其他人陪同寻母,但与她义正言辞所说的一开始便是为他而去的,根本不是一个说法……
或者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他心里仿佛被同时投下了火石和冰块,碰撞融合,噼里啪啦地崩裂撕扯。
*
柳元魁找到贺云铮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个精神恍惚连人都快分不清的傻大个。
他担心贺云铮受了暑气,急忙把人拉到一旁的小摊上,要了杯凉白开,想也不想捏着鼻子给人灌下去。
贺云铮猛被呛住,弓着身子往一旁咳嗽不止,终于回过神来。
“柳元魁?”他眼神终于不再发直,却仍显僵硬地朝对方看去。
“你怎么在这儿晃悠?我找了你半天,听说山上人质都接回来了,我得问问我妹妹如何了!”柳元魁见他回过神,终于松了口气,急忙问起昨夜之事。
贺云铮张了张嘴,浑浊的脑筋努力转动了些会儿,才沙哑地把事情始末交代出来。
末了告诉柳元魁,柳纤等人如今被安排在城西边的一处大院中,请了大夫统一去给她们有病看病有伤治伤,目前安然无恙。
柳元魁却与他所想不同,皱紧了眉头,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安然无恙?咱们明知道官府里有人和山匪勾结,沆瀣一气,她们真的能安然吗?”
贺云铮自然皱紧了眉头,硬声低吼回去:“又不是所有人都勾结山匪!郡……”
郡主在此,那些人自然而然要斟酌利弊,不会再敢轻易动人质。
可蓦然提起郡主,舌根只猛然涌出股苦味儿,苦的他发麻发抖,后面的字儿一个都吐不出来。
他粗重颤抖地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垂头捂住脸:“我主子在,若是她都管不住这事儿,咱们也不必担心,跟着一道死就是了。”
“……抱歉,我今天不太对劲。”
贺云铮声音沙哑,低声道了个歉。
柳元魁哑口无言,直觉告诉他,这小子应该是遇上事儿了。
可既然对方都这么说,柳元魁再急,也只能按捺下情绪等待。
如贺云铮所说,对方有个厉害的主子,如果这些大人物都摆平不了这等腌臜之事,短时之内他没有旁的法子了。
柳元魁又买了两杯凉白开,给自己也猛灌了一杯下去。
两人相坐在街角,过了好一会儿,柳元魁才没话找话地随口问了声:“你是被你主子罚了吗?”
贺云铮顿了顿,摇摇头。
柳元魁便了然,轻声同他说起昨日之事。
两人当时约定,由贺云铮先驾快马去追人,既然已经确信找到了山寨的下落,柳元魁也豁出去,再去一趟县衙。
然而还没敲鼓呢,他便被一群寻常装扮的侍卫拦了下来。
当时那些人自称是贺云铮的同伴,他们拦下了柳元魁,吩咐他不要轻举妄动,贺云铮的事会汇报给他们主子的。
贺云铮麻木的目光终似有了一丝起伏,原来洛嘉便是这时候知道他去找她了。
然后呢,其实早已脱身的她,想必十分恼火自己这鲁莽的蠢货吧?又用了很长的时间反复思索,来回犹豫抉择到底要不要去救自己,才会等到半夜才下定主意。
本就是迫于无奈才陪同自己一道来这穷乡僻壤,谁知自己还惹出这么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