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次,白婉笑得有些尴尬又像是嘲弄:“我尚未知道自己有孕前的三个月日日顶着太阳站规矩,没过几天好日子,后来有了你才有了十个月的舒坦日子。”
“生你的时候婆母说盛京城药价贵,想救你我的命要十万两才堪够,因而最初我也不知道产房里字字句句都是欺骗。”
“再加上那时我也没读过什么书,要是像你一样读书,想来也不会生出‘再怀一次孕就能重新过上好日子’的蠢念头。”
“至于想再要一个儿子……”
白婉面上近乎全是讽刺:“对于洛家来说,我不过是十万两嫁妆附带的物件,商贾之女做正妻对洛氏这样世代为官的世家大族来说甚至还是种难言的耻辱。”
“我啊,是靠着洛氏分给你这个嫡长子的月例才勉强体面。等我想明白没了那十万两,我便是再怀十次孕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再想的事情便实际了许多。”
“再生个儿子,便有两份嫡子月例可用,日子能过得更好些。”
白婉声音柔缓,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盘桓许多年,说出来的时候甚至已经消弭了怨恨,听在洛云升耳朵里格外不是滋味。
一时之间,他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大抵在这个时代,生而为女便是罪孽。
“所以当我知道晴儿是女孩儿的时候……”白婉凄凉一笑,“我很害怕。”
“我的嫁妆已经全部搭进了洛家这个魔窟,我连体己钱都要从儿子的月例里扣,像我这样没用的母亲怎么可能养好一个女儿?我蠢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在我身边长大只会害了她。”
“更何况……那时我虽不懂,但我已能隐约感觉到,生作女子本就不是一件好事,我将她带来世上受苦便是造了天大的孽。”
“我看见她,便看见她将来的悲惨的命运,我总是梦见她长大后的样子,梦见她哭着质问我,为什么要将她带到世上受苦,为什么不能保护她,为什么哥哥有的她没有,为什么只有她要卑躬屈膝地、屈辱地活着。”
“我受不了。”
“我……”一行清泪顺着白婉眼角落下,什么释怀,什么放下,都只是未到伤心处。等真的伤透了心肝,便是七老八十也要流着泪哭诉,半点忍不住。
没想到修佛十几年到头来还是忍不住流泪,白婉似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因为没有怨恨只有愧疚,显得越发凄楚,便是洛云升这个无关之人也百般不是滋味。
抹过泪痕,白婉叹息一声,自嘲道:“不过这些念头如今看来都只是逃避,我这一生唯独对不起的就是你和晴儿。”
“但如今晴儿已经不在了,我再说什么也都没了意义。”
“你……”白婉站起身来,坐到洛云升身旁,抱了抱他。
迟来的亲情不比草贵,白婉通透至此,也不会想着与洛云升上演什么母慈子孝的戏码,只在临行之时将自己能给他的全都留下。
“这些银票和契子是我离开洛家到静照庵后,我的父母,你的外祖父母悄悄为我置办的,我没什么能力,只能用逃离来保住这些财产。”
“本来其中大半是要给晴儿,女子没有钱财傍身是万万过不好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
“你们兄妹感情好,你便全收着吧,你在王府的身份也……难免束手束脚,这里一共是一万七千两银子,我听闻你与一个刘姓公子一同开了一家义诊铺子,想来要许多钱财才能支撑。”
“靖安王家大业大,但未必愿意你在外面抛头露面,有这些钱你也能有几分底气。”
说完,白婉像是又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摸出一张纸条放在洛云升手心。
“这是你祖父母所在之处,他们总是写信给我说家中过得还算不错,但洛家就像吸血的蛆虫,便是我已削发为尼,因着早年间两家的合作,白家也还有些把柄握在洛华昌手中,想来这些年还是要走了许多银钱。”
“这些年新贵骤起,白家早没什么名气,洛华昌愿意为了钱把你卖给……”白婉深吸口气,“对不起啊,我……终究是我害的你,你要是……要是能有个好母亲就不必受这份罪了。”
白婉自责愧疚,洛云升也不好受,白婉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叫洛云升也跟着她一起难过起来。
“洛家大抵已经没办法从白家身上抽出什么油水了,所以……”眼泪再抑制不住地掉下来,像要把过往几十年的眼泪一起流干,白婉只得深吸口气,让自己不要显得太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