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里逃生,在乱葬岗整整找了三日,也没找到妻子的尸身。可以想见,楚娘子多半还在胡府。”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程荀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歉意。
她抓住他的袖角,轻轻摇了摇。
“你并非有意伤他,若不这么逼一逼,他不会放下伪装、说出真相的。别往心里去。”
晏决明望着她揪住自己袖角的手,眼神逐渐柔软下来,如同那春融寒冰。
可惜,下一秒程荀的手便收了回去。
他藏好心中的失落,却听她说,“楚庆这事,是不是不足以扳倒胡家?”
程荀在胡家待了这么多年,对官场上的事多少也有一些耳闻。胡品之这事,胡瑞或许会因管教不力得个朝廷的申斥。可若想胡家垮台,只牺牲一个胡品之,还远远不够。
果不其然,晏决明道:“要想扳倒胡家,还需从胡瑞本人下手。这个你别担心,他在官场上的勾连不少,这些年赚了个盆满钵满,也惹了不少人的眼。
“我手里已经有了一些他侵吞朝廷银钱、收受贿赂的证据。只是坐上这个位置的,就没有不贪的。只要别过火,朝廷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要再等等,胡瑞身上的窟窿越大,我们胜算就越大。”
程荀一字一句认真听着,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不再说话,而是掀起车帘,目光投向车外飞速后退的树影。
翼山到了,晏决明看出她的落寞,欲言又止许久,只说出口一句,“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程荀神色勉强地点点头,匆匆离开了。
钻进石洞前,她突然回身,远远地冲他挥挥手。
晏决明情不自禁向她跑去,还没走到跟前,她便消失在草木之间。
风里只留下她的一句话。
“保重自己,小心行事。”
晏决明望着那尚在摇晃的狗尾草,脸上缓缓扬起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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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过石洞,曲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又带着她下山。
曲山是个规矩的,全然没有过问她任何事。一路无言,程荀心头想着晏决明的话,焦虑和烦躁不停敲打着她的大脑。
她知道这事并非一朝一夕,可是她还能等多久呢?或许胡家迟早有一日要倒,可若她不在胡家,若她不能亲手了结胡品之,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心中思绪万千,曲山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后一扯。程荀疑惑地望去,却见曲山示意她不要出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抄手游廊旁的垂柳下,站着一男一女。
月光朦胧,垂柳的枝条影影绰绰,程荀努力辨认,却发现那女子竟是玉扇。
她瞬间提起心,担心身旁的男人是福全,可那身形着实不像。曲山在旁轻声道,“洪泉?”
看出程荀的疑问,曲山小声解答,“洪泉是胡瑞身边的人,二十岁的年纪,还未娶妻,平日帮胡瑞在府外跑腿做事。”
胡瑞身边的?为何与玉扇见面呢?今日她不是值夜么?
她心中不解,却见玉扇居然扑进了洪泉怀中,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在哭。
程荀这才恍然。原来玉扇的不情愿中,还有这么一层故事。
她望着那对月下相拥的恋人,心中突然一动。
“曲山,你能帮我查一查这洪泉,都帮胡瑞做过什么事么?”
第39章 契约定
从观山回来的那夜, 焦灼忧虑就像是一层雾霾,罩在程荀本就阴郁的心上。
三伏天,扬州高温湿热,树上的蝉鸣彻夜不停, 叫得人烦躁不堪。天气与情绪的双重高压下, 程荀的神经愈发敏感。
她甚至觉得自己好似个潮湿的木柴, 想要一口气点燃自己, 却只能不轻不重地烧出些黑烟。
等待、等待、等待。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唯有等待,可那希望的曙光忽远忽近,黎明前的黑夜总是格外难熬。
她问自己, 我只能如此被动地等待么?晏决明让她相信他, 说一切有他在。可这些年, 老天教会她最有用的一课,便是人从始至终,只有自己能够依靠。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也当不了那个坐在原地等待好事降临的人。
可是她的机会在哪呢?
翌日, 胡品之在澄湖之上, 宴请张子显。胡张两家的婚事基本上算是定了,张子显本不应该继续留在胡家。
可张子显明年就要下场,初来扬州之时, 便有心去鉴明书院待个大半年。鉴明书院盛名已久,张子显早就打通关系,只等去书院里请教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