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慢慢躺下,望着床帐上那纤弱却柔韧的兰草,脑子里一片混乱。
月照纱窗,那兰草在幽微月色中,愈发清丽。
他忍不住抬起手,在半空中,描摹那兰草的模样。
兰草上的露珠好像滴落在他指尖,他收回手,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不见那水珠的踪影,可指尖却清晰地传来濡湿的触感,好似今夜的某一刻。
鬼使神差地,他缓缓闭眼,指尖轻轻落在了半片唇上。
第30章 春日到
天边才微微透出些许月白, 晏决明便醒了。
三更天睡下,他只堪堪闭眼两个时辰。甫一沉入梦境中,他就望见一片幽深瑰奇的光亮。他站在虚无中,难以自控地耽溺进那光亮中。
他抬脚迈进去, 似水又似云的存在将他轻轻托起。他刚沉沉陷进这水云之间, 这光亮有如一团迷雾, 骤然抽身而去。他慌忙追赶, 却怎么也追不上。
那团光亮愈发渺远,追赶中,他猝不及防踩进一道断崖, 陡然坠入无尽黑暗中。
那失重感将他惊醒, 他缓了缓神, 前额后背都落满冷汗。他站起身,脚踩到地板,才有了回到人间的实感。
他回想梦中那片令他着迷神往的光亮,一时觉得熟悉, 一时又觉得荒唐。清醒的人又何必追究梦的逻辑真伪呢?
天色尚早, 他干脆换上利落的短打,拿上短剑在亭中操练起来。
他对自己向来苛刻。出生金尊玉贵,不提他本就天资聪颖, 就单论他不惧寒暑的勤勉,就足够招眼了。这些年,身边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夸赞和挖苦不断, 他却从未有过懈怠。
只因他知道, 自己想要的, 是比那所谓财富、名望都还要难得可贵的东西。
直至日上三竿,王伯元悠悠来书房找他时, 他早已处理完许多事务。
“把信快马加鞭送去济南府,务必让人亲自交给姨母,不要出岔子。”晏决明将封好的信封交给天宝,语气肃然。
天宝殷殷接过信,连声应是,赶忙出门去吩咐。
王伯元挑眉,“倒是少见你这般郑重。”
晏决明没看他,坐回原位,铺开宣纸,提笔游走龙蛇。
“阿荀总得有个新身份,我欲请姨母将她认为义女。将来事成后,她的身份也刚好能过个明路。”他声音平静。
“孟大人和崔夫人的义女,你这手笔可真不小。”王伯元目瞪口呆,他虽知道晏决明看重程荀,却没想到竟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你姨母这些年也没少费劲儿帮你找人,认个义女估计不难。”王伯元不知想起什么,笑得狡黠,“不过,以你那位妹妹的性子,愿不愿意可就两说了。”
晏决明握笔的手一顿,一滴墨落到了白纸中间,扎眼得很。他没有换干净的新纸,而是等墨迹半干,换了个角度,将字精巧覆在那脏污的墨点上。
“她愿不愿意,与我准不准备,是两码事。”
王伯元耸耸肩,走到博古架旁,随手拿起一块玩石摆件,“说起来,我下扬州时路上,还遇见你那位孟家表弟了。”
“孟绍文?”
“似乎是叫这个。他倒是个……”王伯元沉默几秒,艰难地寻找体面的措辞,“倒是个性子鲁直淳朴的。”
晏决明想起那位不通俗务的表弟,也忍不住笑了,“你怎会碰上他了?孟大人如今不是在济南么?”
“说是来扬州的鉴明书院读书,准备年后下场呢。依我看,以你那表弟的性子,若有朝一日当真入仕了,除了工部,倒也想不出别的去处。”
二人正闲聊着,天宝抱着一本册子小跑进来。
他掩上门,小心翼翼地奉上那平平无奇的册子,“少爷,这是曲山送来的,说是‘那位’让他拿过来。”
晏决明神色一变,急急走过来,双手接过那册子,犹豫片刻,才动作轻柔地翻开。
王伯元凑过来,先入眼帘的是那笔字,丝毫不见女子的柔婉,反而笔锋凌厉,与晏决明从前的字有几分神似。
再仔细一看,却见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某年某月,胡府往来的人家、走礼等一系列内容,就连消息来源何处、可信程度、推断猜测、仆从的只言片语都一一记录在册,分门别类、清晰透彻。
一页页翻过去,王伯元心中更是惊异,忍不住感叹,“你这妹妹,可真不简单,是个人物……”
他兀自感叹,没注意到晏决明的沉默。
直到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写到“宁远侯世子”便戛然而止,他才后知后觉气氛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