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便告诉我自己,前尘往事就在此停下,从此我与胡家再无瓜葛。”
贺川嘴唇微动,回道:“你做到了。”
程荀想起胡婉娘布满伤疤的手臂,停顿许久,答道:“对,我做到了。”
说罢,她转身绕出屏风。
“走吧。”她对贺川说。
走出房门,只见晏决明负手站在竹斋外。山风穿林打叶,吹得他一身藏蓝衣袍翩飞。听到身后开门声,晏决明转过身,眼前一亮,几步走上前。
“姜汤喝了么?可冻着了?”
他低头关切地问着,程荀摇摇头,道:“早就立春,不碍事的。”
晏决明颇为无奈,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打定主意,回去得叫厨房好生做几道驱寒暖身的药膳。
“那边……大夫看过了么?”她犹豫一下,问道。
晏决明愣了一下,答道:“大夫看过了,除却呛了几口水,无甚大碍。”
他身后的天宝面色古怪,忍不住在心底拆台:那大夫明明说了胡婉娘好些毛病呢!
什么肝气郁结、气滞血瘀……大夫勤勤恳恳说了一大堆,到自家少爷口中就剩一个呛了几口水了……
程荀不明所以,闻言便点点头,朝贺川说:“走吧,先去母亲那边露个面,恐怕吓到她了。”
二人刚要离开,身后一个丫鬟快步追了过来。
“姑……参见郡主。”
程荀脚步一顿,被喊得浑身不自在,眉头微蹙:“直接说,不必虚礼。”
小丫鬟被她硬邦邦的语气吓了一跳,态度更加谨慎谦卑,小心翼翼道:“是屋里那位张家少夫人,请您一叙。”
程荀嘴唇微抿,一时没说话。
见状,晏决明开口道:“郡主还有要事在身……”
“无事,领路吧。”
程荀朝他摇摇头,对那小丫鬟说道。
说罢,她没看晏决明的神色,跟着那小丫鬟走去。晏决明给贺川递了个眼色,贺川点点头,快步跟了上去。
走近屋子,只听里头隐隐传来几声夹着哭腔的哀求。
“……郡主……万万不可……姑娘……”
程荀脚步不停,直直走了进去。屋内声音猛地一停,胡婉娘躺在衾被里,双眼盯着房梁,陈婆子恭敬地站在一边,朝程荀行了个礼。
“多谢郡主今日相助,老奴……”
程荀直接打断她:“道谢的话就不必了,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陈婆子赶忙叫住她,赔笑道:“郡主留步!郡主留步,是我们少夫人……想与您说两句话。”
程荀沉默以对,见状,陈婆子赶忙带着那小丫鬟离开屋子。
身后竹门被人带上,屋中静得只能听到窗外飒飒的风声。
沉默半晌,床榻上终于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
“何必救我?”
程荀看了她一眼:“我不知落水那人是你。”
胡婉娘自嘲地笑了声,顿了顿,道:“见我今日如此,心中快意么?”
程荀语气平淡:“你如何,与我何干?”
屋内一静,胡婉娘哑声道:“我从前就讨厌你这副模样。”
程荀走动两步,兀自在屋中寻了把椅子坐下。
“明明是个下人,吃喝用度都靠主子的月钱,在下人面前宽宏大度,对主子,却偏要做出一副清高自傲的姿态。”
程荀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那时,旁人私下都说你为人大方良善,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苛待了你。如今看来,你当真城府深沉。胡家栽在你手里,倒也不奇怪。
“我只是不明白,孟忻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如此冒险?”
“胡家是栽在自己手里的。”程荀道。
胡婉娘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喘息有些沉。
“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去胡家吗?”程荀看着窗外摇动的竹林,忽然问道。
“我五岁那年,胡品之当街纵马,马受了惊,将我爹活活踩死了。”
她目光沉静、语气寻常,胡婉娘不禁偏头看向她。
“一条人命,换了胡家十两银子。”
胡婉娘呼吸一窒。
“几年后,我兄长去胡家做工,意外撞见了胡品之逼死秀才娘子、吩咐人藏尸。兄长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可胡品之担心事情暴露,连夜派人追杀。我去城中寻大夫,等回到家中,只从火海中拖出一具焦尸。”
她收回视线,静静看着胡婉娘。
“婉娘,世上没有无来由的恨。”
视线交汇,程荀看见胡婉娘嘴唇发抖,凹陷的眼眶里,乌黑的双眼不住颤动,不自觉泛起水光。
终于,她似乎强忍到了极点,抬手挡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