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氏微微探出身子,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声音不由有些发虚,目光却热切地看着程荀,向众人殷殷解释。
“我夫家有位远亲,前阵子刚补了紘城县令的缺。这一去才知,程姑娘原来在紘城做了这么多好事儿呢!”
说着,小杨氏如数家珍般,将程荀先后在紘城捐钱捐物、设立伤病救治驻点、还在危急时刻帮助百姓转移到安全位置的事都一一说了个大概。
随着小杨氏的话语,众人的目光也各异起来。
有人眼神讥诮,将小杨氏这私下做足了功课,此时急不可耐地前来攀附孟家的姿态很是;
有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显然将这人看做了孟家特意安排好的人手,就等着在此时为程荀扬名造势。
——至于为何?自然是为了嫁个好人家了。
可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称得上是古怪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投向了程荀。
席上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有个脑子慢的直接打破沉默,略带疑惑地问道:
“商号?这么说,程姑娘在外头还有个商号?还是冠了自己姓的商号?”
按理说,这嫁为人妇的官眷手中有些私产也并不稀奇。少的几间铺子、多的参股吃利钱,聘了人专管,只做背后不轻易出面的东家。
可依照那位夫人所说,这孟家女不光在未嫁时就与人合办商号,用自己的姓氏堂而皇之地冠了姓,还在紘城抛头露面办了这么多事?
若她今日是谁家的夫人,或许还能勉强夸一句为丈夫博个好官声的贤名。
可怪就怪在,她如今仍是未嫁之身,又何必如此张扬高调?
好生生的官家小姐不当,偏要做那等不体面的行当。
再往深处想,程荀认到孟家几年却鲜少露面,之前便有人隐晦地说过她不常在京城,难道当真如外头那些商号当家的,四处行商去了?
当真是荒谬。
众人心中各有思量,那小杨氏却仍在滔滔不绝,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来讨好奉承、还是来拆台闹事的了。
眼见席上气氛古怪,宾客们要么低头吃菜并不接话,要么唯恐天下不乱地看笑话。
孟夫人心头火起,原本笑意晏晏的脸也冷了下来,握着筷箸的手微微发颤,当即就要打断小杨氏的话。
程荀似有所察,在这节骨眼上抬手放到崔夫人膝上,轻轻拍了拍。
崔夫人闭了闭眼,暗自平复呼吸。
而程荀耐心听着小杨氏的话,直到她说完,才不急不缓开口。
“这位夫人谬赞了。这商号非我一人所有,发放的银子更非我一人所出。至于伤兵救治、转移平民,上至文官武将、下至寻常百姓,无不出钱出力,我不过出面牵个头罢了。
“若非紘城上下一心,只怕我早已死在胡人刀下。紘城能有今日,又岂是我一人功劳?”
她声音平静,面上更是波澜不惊,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众人微妙而异样的态度。
众人正诧异,崔夫人已恢复了往常温婉的神态,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语气里又是嗔怪又是疼爱。
“这孩子向来是个说三分、做十分的性子。别看她眼下这么说,守城那几日,真是连个囫囵觉就没睡过,我看了不知多心疼。”
说着,崔夫人抬手顺了顺她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声道:
“好在,最让我这个为娘的开心的,一来是紘城守住了,百姓平安无虞,也算是功德一件;二来则是,百姓们都记得你的好,都承你的情。”
程荀不料崔夫人竟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番话,说不出心中是慌乱还是羞赧,她眼睛有些发潮,下意识垂下了头。
而崔夫人眼中满是慈爱,看向神情各异的众人,笑着解释。
“诸位不知道,那日我与阿荀准备离开紘城,事先也未曾声张。可大清早天还未亮的时辰,那马车前就围满了邻里百姓。又是荷包络子、又是鸡鸭大鹅,不停往丫鬟们手里塞……”
崔夫人停顿片刻,眼神中有些感慨。
“于诸位而言,自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可寒冬腊月里,说不定就是一家几日的口粮,这心意,只怕比那真金白银还要贵重了……平心而论,能让百姓做到这一步,可不是易事啊。”
众人自然没想到崔夫人竟用如此姿态维护了程荀,待她说罢,席上竟安静了一瞬。
林风过,溪水正潺潺,流动的杯盏轻轻撞在石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嫩生生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