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显或许不知,可陈婆子在胡婉娘身边这么多年,又怎能不知道她对待下人的态度与手段?
胡婉娘自小便在她身边长大,是她抛下自己儿子、一口口奶水喂养长大的。她将胡婉娘看作自己骨肉,可旁人又如何忍得下她的性子?
更莫说玉竹那般心机深沉、四处钻营、早早就找好退路的背主之人。
二人如今不结仇都算好的,还想让胡婉娘放下身段、求她孟家为张家疏通关系?简直无稽之谈!
可即便陈婆子心中作何想,走到今天这一步,胡婉娘又哪里还有退路呢?
二人心事重重地朝福善堂走去,小丫鬟从背后匆匆赶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木盒。
胡婉娘看她一眼,小丫鬟解释道:“少夫人,这是您之前吩咐我做的抹额。”
陈婆子眉头一皱:“怎么之前不说,现下要去夫人院儿里了,又匆匆忙忙拿出来?”
这小丫鬟唯唯诺诺道:“奴婢想着,万一夫人那边催得紧……”
张家大夫人杨氏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卧病床上,也不忘磋磨胡婉娘。
杨氏成日将儿媳叫到跟前,不许她带下人,擦洗身子、喂饭喂药必要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于人。
而白天在福善堂伺候完,晚上回去也不得休息。今日缝袜子、明日绣荷包,这才是杨氏口中孝敬长辈的好儿媳。
胡婉娘本就不善女工,陈婆子心疼她日夜辛劳、怕她熬坏了眼睛,便将此事私下交给了小丫鬟。
陈婆子一把抢过那木盒,打开一看,那抹额样式中规中矩,就连针脚都有些疏漏,显然是没花多少心思的。
她当即心中一怒,将抹额丢进木盒,张嘴就要训斥。
可胡婉娘看了眼那抹额,却拦住了陈婆子。
“行了,时辰不早,先去福善堂。”
她轻飘飘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转身继续向前走。陈婆子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找了个由头将那丫鬟打发走,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姑娘,我看这丫鬟心思重,说不定就是那几个不安分的在背后指使!”
陈婆子在她身侧低声揣测,胡婉娘却有些厌烦。
“她就是个又懒又蠢的,不必理会。将她弄走了,我身边又能有多少人用?将就些算了。”
听她说得云淡风轻,陈婆子心中却难受得紧。
“至于后院那几个,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早就不必对付我了。何况这抹额做得敷衍些,不是正好与我的手艺合上了?”
陈婆子一怔,看着胡婉娘微蹙的眉头,竟觉得有些陌生。
从她怀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娇蛮小姐,何时也变得会看懂人心了?
沉默中,福善堂就在眼前了。胡婉娘脚步一顿,从她手里接过抹额,轻轻丢下一句话。
“她算什么心思重?真正心有城府之人,你我不早就见过了?”
陈婆子心一跳,而胡婉娘已然转过身,独自走进了福善堂的大门。
她看着胡婉娘的背影,蓦然想起从前那个胡家大小姐。满腹心酸,无处言说。
踏入杨氏卧房,入鼻依旧是药味与熏香混杂的气息。胡婉娘驾轻就熟地上前行礼,等待着杨氏发号施令。
她本以为今日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侍疾,可方才进屋半个时辰,几日未曾着家的张子显竟出现了。
杨氏见张子显来了,精神都好了不少,挣扎着坐起身。可张子显却顾不及与她说话,嘴上关心两句,便匆匆带着胡婉娘离开了。
张子显拉着她一路走回惜春院,不等胡婉娘坐稳,张口便道:“崔夫人的生辰宴就在三日后,你好生准备准备。母亲那边我去说,这几日就不必去福善堂了。”
胡婉娘猛地抬起头,瞳孔微张,紧紧盯着张子显。
她冷声道:“我不去。”
张子显从袖中取出一张请帖,放在了胡婉娘面前。
“帖子在这,你收好。贺礼不必你操心,我自会遣人准备。”
胡婉娘站起身,提高了声音:“我不去!”
张子显对她的抗拒视若无睹,自顾自倒了一杯茶。
“待进了孟家门,你旁的都不必做,只要与玉……程荀搭上话就行。”
“你听不见么,我说了,我不去!”
“砰——”
胡婉娘话音未落,张子显猛地摔碎了手中的杯盏,一双眼睛阴鸷地看向胡婉娘。
“蠢妇!”
胡婉娘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
“你究竟知不知道,如今孟家在朝堂上究竟占了个什么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