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七上八下地晃悠着,她忍不住想,那位“真龙之子”,那位手掌大齐江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圣上,会如何看待她口中那已然此去经年的真相?又会如何处置而今仍在锦衣玉食、逍遥法外的罪人?
孟忻说,坐上那把龙椅上的人,赢得权力不过是第一步。权衡利弊、计较得失,如何将权力拿稳、拿长久,才是真正需要为之付出诸多辛劳、甚至妥协退让的事业。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程荀自然明白。
哪怕她自认站在正义公理的那一方,可这必然会带来朝野动荡的“正义”,对而今这个亟待休养生息的国家而言,是否就是真的“正义”,就连她自己也都存疑。
上位者眼中的世界,与她眼中的,或许是截然不同。而走到今日,她靠得也并非全知全能的一双眼,不过一些孤勇、一些取舍、一些误打误撞。
就如同当日晏决明为何能精准地得信带兵赶到京城,先帝、太子与誉王的那盘棋如何走到今日的局面,程荀都一无所知。
甚至想得更深一些,范家跋扈西北二十年,没有沈家的制衡,先帝当真没有忌惮么?
阿拉塔单方面撕毁伊仁台留下的政治遗产,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推波助澜?
西北大乱,先帝为何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发难太子,命他困守东宫半年之久?
或许从一开始,程荀便一脚踏入了漩涡之中,在无知无觉中,成为了某条锁链上的一环。
不,不止她。
那些死于瓦剌刀马下的普通将士,那些流离失所、逃离故土的边关百姓,才是真正的工具与养料,供给给了更加“伟大”的事业。
那座巍峨肃穆的红色宫城,像座看不见的大山,牢牢压在程荀胸膛上。
银月如钩,窗外竹影浮动,程荀翻了个身,怔怔望着地板上如霜的月色,睡意全无。
忽然,安静的内室响起两声清脆的声响。
第168章 桃枝颤(二更)
忽然, 安静的内室响起两声清脆的声响。
程荀猛地回过神,屋中仍是一片寂静,正在程荀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西面的窗户上又响起了两道石子轻敲声。
她脸色一变, 仰躺回去, 眼睛半眯着, 死死地盯着狭开一条缝的木窗, 手臂不动声色地伸到枕头下方。
昏暗的月色中,木窗被人轻轻推开,夜风倏地钻进屋内, 将书案上的纸页吹得哗哗作响。
那声音似乎也吓到了来人, 一直等到书页不再响动, 那人轻巧利落地跳过木窗,双脚无声落到地上,一步步朝程荀床榻前走来。
眼前一片黑暗,程荀呼吸平缓, 静静感知着空气的微妙流动。那人在床前立了一会儿, 一只手隐隐伸向了程荀的侧脸。
说时迟那时快,程荀猛地抬起藏在被褥中的匕首,直直刺向来人!
还未碰到来人, 一只触感熟悉的大手骤然握住了程荀的手,匕首凌空的一瞬,寒芒照亮他的脸, 程荀看清他的样貌, 当即一愣。
而男人另一只手臂在空中一挥, 轻松抓住了匕首,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身手不错。”
月光下, 男人马尾高束,额前落了几缕散乱的碎发,发尾还夹着些潮湿的水汽,双目直直望进程荀眼中,明亮而湿润。
程荀愣了一瞬,被他松松握住的手一挣,拉住他的前襟向下一扯,将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扯到了眼前。
男人被扯得猝不及防,一双眼迷惘而茫然地看着程荀。
“吓我很好玩吗?”
二人离得极近,程荀几乎是贴着他的脸颊说出这句话,声音轻轻的,没有生气的意味,反倒因为彼此交织的鼻息而多了几分暧昧与亲昵。晏决明喉结滚动,月色的遮掩下,一张脸迅速涨红了。
“我以为你睡了。”他压低声音,气音轻轻打在程荀脸上。
“我确实睡了,你把我吵醒了。”程荀面不改色,扯着谎话。
他小声问:“那怎么办?我补偿你,好不好?”
“怎么补偿?”
程荀松开手,身子向后靠了靠,好整以暇看着他。
月光从他身后洒进来,落在程荀身上,她发丝凌乱,柔软的寝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一小片锁骨处的肌肤,银白的月光下,光洁如绸。
“你……”
程荀正要催促,眼前忽然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时,晏决明已然抬手护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在柔软的锦被之中。
怀中微凉的身体紧紧抱着她,他的头抵在程荀的颈窝中,看不见神情,只剩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