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脱力地趴在墙角,嗓子眼里满是血沫,鼻腔充斥着雪泥与血气的腥味。一只耳贴在冰凉的石砖地上, 在一片混乱无序的嘈杂声中, 时间好似被无限度拉长了。
不知为何, 大地深处竟传来地动般的脚步声,程荀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她缓慢地眨眨眼睛,在贯穿始终的心跳声中,想起了今夜发生的一切。
心跳猛地一颤。
她艰难地抬起头, 视线在昏暗的小巷中游移几下, 终于看见倒在不远处的呼其图。
呼其图仍旧蜷曲着身子,双臂紧紧抱着腹部,嘴里不断□□着。
而在二人中间, 静静躺着那把被呼其图打落在地的短刀。
见他还没死,一股熟悉的心悸在胸膛中作怪,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起来。但她知道, 这并非全然的恐惧, 是紧张、是亢奋、是窃喜。
她窃喜, 意识不过短暂出走片刻。
她窃喜,是她先一步清醒了过来。
程荀双手撑住地面, 疼痛与脱力激得她两眼发黑,在铺天盖地而来的眩晕感中,她强逼着自己朝前爬去。
一步,两步,三步。
鼻尖忽而感受到一丝冰凉,天上又细细密密飘起飞雪。地面早已结了冰,尖锐的冰刃划破手心,手腕也被地上凸出的石子磨出血痕,她爬过处,地上深深浅浅地染了几道血痕。而她两手僵直,早已被冻得没有知觉。
四步,五步,六步。
呼其图在不远处重重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像已经缓过那阵疼痛,紧绷的身子也逐渐松弛下来。
机会转瞬即逝,短刀近在眼前,程荀咬紧牙关,加快匍匐向前的速度,伸出手拼命向前去探,眨眼间,指尖已经能碰到刀柄——
可说时迟那时快,呼其图竟察觉到异样,突然翻过身,待看清眼前情形,猛地飞身扑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同时握住了短刀。
白雪飘然而下,在那瞬间,程荀只觉周遭骤然一静,静得她只能听到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与胸腔内急促的跳动。
她与呼其图双目对视。染血的杂乱胡髭下,呼其图斜斜勾起嘴角,眼中缓缓浮起轻蔑与讥讽。他并不急于夺过刀,只不轻不重握着刀鞘,如同逗弄幼猫一般戏耍着程荀,似乎已经为这场对峙判出胜负。
她输了吗?
风悄然吹动她被血黏在侧脸的碎发。
程荀抿住发白的唇,目光仍岿然不动。她右手仍死死抓住短刀,眼见着呼其图脸上的嘲弄与得意越来越明显,也分毫不让。
呼其图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褪,终于生出了几分不悦与恼怒。
他讨厌她那副丝毫不见恐惧的神情。
明明不过是个软弱的女汉人罢了!草原上的黄鼠都能将她咬死!
自认雄鹰的气概被挑衅,呼其图耐心耗尽,决定宣告这场游戏的结束。
而程荀时刻紧盯着他的神态,在短刀逐渐脱离掌心的瞬间,她攥在身侧已久的左手倏地向前一挥,一手雪泥纷纷扬扬砸到呼其图脸上。
呼其图始料未及,下意识闭住双眼,而程荀抓住时机,右手一滑到刀柄,顺着呼其图将刀向后夺走的力度,当即将短刀拔了出来!
短刀骤然脱离刀鞘,薄而利的刀刃在空中一阵嗡鸣。程荀握紧刀柄,撑起上身,举刀猛地扑向呼其图!
寒芒一闪,直直砍向呼其图胸膛,而呼其图仍倒在地上,只能狼狈躲闪。
而程荀一刀砍空,根本来不及多想,只用尽浑身力气怒喝一声,朝下劈出第二刀、第三刀!
到这个关头,程荀杀红了眼,已然将什么手段、技巧都抛之脑后。只靠着肉|体强撑到极限后爆发的蛮力,举刀拼命朝呼其图身上砍去。
而呼其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程荀竟还有举刀反抗的胆量,一时避让不及,手臂、肩膀被利刃劈中,温热的血争先恐后朝外涌。
直到小巷中响起一声凄厉的痛呼,呼其图终于稳住身子,怒不可遏地抬脚,用力将程荀踢开。
程荀虽抬手一挡,稍微卸了些力度,可还是受了这一脚,当即被踢飞出去,摔倒在地。
呼其图捂住左耳,整张脸充血扭曲,难忍痛色。待看到地上那半块耳朵,呼其图更是怒火中烧,捡起地上那把仍在滴血的刀,支起脱力的身体,一步步朝程荀走去。
短巷里一片狼藉,程荀摔在满地竹筒木棍里,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不知为何,巷口隐隐传来清脆而响亮的哭声。呼其图迈着愈发沉重而缓慢的脚步朝她走来,嘴上说着她听不懂的鞑靼话,愤怒地咒骂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