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娘子家的妞儿也早早被亲卫接来,六七岁的小孩儿,扎着精神的双髻,站在妱儿身旁,一丝不苟地帮忙施粥。
待日头再高些,三里大街愈发熙攘,来往者脸上无一不面露喜色。
就连惯常在百姓面前摆出凶恶样子的兵吏,望着人群中自家父母妻儿,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没过多久,王伯元也送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厮,在铺子门面与后院里忙前忙后,搬运、分发物资。
而面对程荀关于王伯元如何不过来的询问,小厮只是讪笑着说自家少爷自言腿还没好,就不过来凑热闹了。
对此,程荀眉头微挑,歇了追问的心思。
自那日送别崔夫人后,王伯元便门户紧闭,不知私下里在忙碌什么。就连捐赠的银子,也是让小厮送来的。
她此时回忆起来,才发现自己竟从那之后,便再未见过他。
程荀站在人群边缘,回忆着那日他的神色,心中若有所思。
“程小姐。”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懒散的男声,程荀身子一顿,抽出思绪,转身看过去。
范春霖站在几步外,身上难得没了酒气。
他神色虽然一如往常带着几分憔悴的萎靡,可较之程荀前几日看见的那副烂醉如泥的模样,已经称得上体面了。
日头渐高,今日城中难得没有飘雪,和煦的冬阳照在他脸上,刺得他微微眯起眼睛,叫人看不清那眼中的情绪。
“哦不,我说错了,如今叫你程老板,是不是更合适?”
“小范将军客气了。”程荀含笑回礼,站起身时,却有不软不硬顶了回去:“不过,我做着程杜商号的老板,也非第一日了,您这般称呼我,倒比‘程小姐’听着顺耳呢。”
似是没想到程荀这般回答,范春霖先是脚步一顿,然后又负手走过来。
“程老板撑起这么大的场面,怎么此时躲到角落里去了?合该站在最中间,让紘城百姓都看看这程杜商号大当家是何人才对。”
“范将军说笑了,今日这盛况,可不是我一人、甚至程杜一个商号能撑起的。”
程荀侧身,抬手遥遥指向铺子门上高高悬挂的牌匾,“全城上下同心,鄙人实在不敢居功。”
她停顿一瞬,转身笑道:
“说来还得多谢范将军。若没有范将军率先出手,又怎能引得军中将领纷纷捐赠?要说起功劳,范将军才是高风亮节。”
赞誉之词如流水般泄出,程荀说得大大方方、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半月前在酒桌上的绵里藏针。
“程老板,果然是生意人。”
范春霖微微眯眼,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嗤笑。
“不过也确是谬赞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不是程老板亲口所说的么?范某一直牢记于心呐。”
程荀笑而不语。
范春霖这话虽说得不好听,可她只要一想到他大手一挥就捐出的近千两白银,脸上连笑意都止不住了,哪儿还会恼?
“对了。”程荀难得见到他,心念一动,问道,“我听人说,瓦剌贼人阿拉塔近来在凉州似有异动?将军消息灵通,不知此事可为真?”
范春霖转头看了眼周围喧闹的人群,反问:“程老板,这不是什么说话的地儿。”
程荀眼睛一亮,刚想顺势提出与范春霖到旁边茶馆一叙,他便抬起一只手,意味深长道:
“更何况,此事关系重大,如何能轻易告知外人?程老板,想必你也不愿担上个刺探军机的罪责吧?”
程荀缓缓收起笑意。
范春霖朝后一挥手,几步外的小厮会意,朝巷尾的马车跑去。他作势要走,在转身时又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凉州距此山长水远,程老板不如看看眼前事。”
程荀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升起。她冷下脸,大步走上前,挡在范春霖身前。
“那就如范将军所言,你我便看看这眼前事!”
她紧紧盯着范春霖微微讶然而睁大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紘城地势何等险要,瓦剌此时分身乏术,还有凉州挡在身前,可即便如此,将军就能安枕无忧了么?
“鞑靼勇武不足、阴狠有余,惯是个喜欢躲在人后捅刀的。往日既能与瓦剌暗度陈仓,今日又何妨趁人之危,再当一回得利的‘渔人’?”
范春霖垂首望着身前神情紧绷的程荀,默然无言。
“若一月后,一天后。”程荀朝他走近,步步紧逼,“甚至今时今日,鞑靼进犯,范将军要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