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恍神后,程荀看向元辉:“既如此,在将军回来之前,便有劳元千总与诸位了。”
元辉躬身行礼,又听程荀在上头道:“至于这三位,元千总准备如何处置?”
元辉身体一顿,敛容道:“一切,按军法处置。”
“军法?”程荀轻哼一声,徐徐道,“元千总是个聪明人,该如何做自然不必我多虑。将军今日不在,可明日、后日,总有回来的时候。”
元辉将身子躬得更深,咬紧牙关:“属下必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程荀冷冷地打量他片刻,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带着亲卫便要离去。
元辉声音不大,却足够前排将士听清。周遭霎时鸦雀无声,而倒在地上的那三人却剧烈挣扎起来。
马闲弓起腰,在粗砺的沙石上来回磨蹭,半张脸被磨得血肉模糊,终于吐出了口中的麻布。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朝着刚刚走下高台的程荀声嘶力竭地怒吼道:“竖子岂敢!好一个毒妇——”
话音未落,旁边几个副官便反应过来,将他狠狠按倒在地。
马闲吃了一嘴的雪泥,脏乱打结的头发遮在眼前,喉咙鼻腔里满是血气。
他看着程荀停住的背影,厉声叫嚣着:“……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插手、男人之事……呸!”
亲卫怒目而视,而元辉在旁呵斥一声:“放肆!快将他带下去!”
程荀却一抬手,止住了亲卫与元辉的动作,缓缓走过来。
马闲磨出血的半张脸被按在地上,冰凉的雪刺得皮肤生疼。土腥味与血腥气交织着,冲得他双眼发酸。
而眼前,被火光映得泛红的雪地上,一双皮靴直直走到他面前,黑色的影子逐渐挡住他的视线。
马闲满腔的愤怒与不甘中,莫名浮起些忐忑。
下一秒,那只皮靴踩住了他的后背。
程荀俯下身,毫不犹豫地伸手扯住他的散发,用力拉起他的头颅。
“你问我凭什么插手?”
程荀凑近了些,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而马闲被她狼狈地拽起半身,浑浊的眼中渐渐露出几分惧怕。
她轻声细语道:“就凭你日日吃的饭食、夜夜烧的柴炭,身上穿的冬衣、手里握的箭羽,都是我这个‘毒妇’的。”
“清醒点。”她抬手拍拍他的脸,“做人该知恩。”
说罢,她松开手,任他重重摔在地上,转身便要走。
马闲目眦欲裂,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怒不可遏地要赢回尊严。
“晏决明都逃了!我凭什么不能逃!我凭什么不能逃!”
话音未落,程荀直接抽出身旁元辉腰间的佩刀,一旋身便劈向马闲!
利刃在马闲侧脸急急停下,可锋利的刃风直接砍下他一段散发,脸上缓缓渗出一道血缝。
她出手极快,周遭众人都不由得愣在原地。
马闲惊恐地盯着那刀刃,在那瞬间,就连呼吸的起伏都消失了。
森寒的刃上映着跳跃的火光,落在程荀瞳孔里,仿若冰与火的两极。身体也好似掉入冰冷的火焰之中,愤恨和失望像是藤蔓,瞬间爬满整个心脏。
刹那间,她甚至想笑。
晏决明,你明明拼死拼活,为何上至庙堂、下至营帐,都不信你呢?
她咬紧牙关,嘴里渐渐漫出血味,半晌终于开口,好像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整个教场。
“扁都隘口一役,神隐骑腹背受敌,是他带领五十人杀出重围;路遇刺杀埋伏数次,方赶到金佛寺,是他负伤前往昆仑山刺探瓦剌敌情;直至今日,仍是他带兵前去西北,与瓦剌西路大军周旋。”
程荀身体微微颤动,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若非他当日将你调离大军,今日死在祁连山、还要被朝廷追责的,便是你马闲。”
周围一片死寂。
而马闲浑身颤动,似乎已失了思考的能力。
程荀抬头抹了把脸,飞雪在手心融化成点点水迹。她转过身,将刀递给无言的元辉。
“元千总,敢问怨憎诡言、抹黑诽谤、私逃营帐、挑拨军士之举,于军法该当何罪?”
元辉停顿一瞬,答道:“谤军、乱军、逃军,犯者斩之。”
程荀注视了他片刻,拂袖离去。
她穿过沉默的飞雪、沉默的将士,像是一只黑色的雁,转瞬便消失在黑夜里。
元辉转头望过去,只见程荀一身黑衣,斗篷随风而动,数百亲卫紧随其后,宛如流星的彗尾。
程荀身形高瘦,穿上宽大厚实的狐裘斗篷,仅从背影望去,与男子似乎也别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