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渐暗,暮色降临苍茫大地。暗紫的霞光漏进屋内,在晏决明侧脸上落下凛冽的剪影。
程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直到那束霞光愈发暗淡,她才开口道:“要走了吗?”
她声音不高,晏决明却霎时惊醒,看了眼外头天色,脸上露出些懊恼的神情。
程荀自然没有错过他片刻的情绪,急忙道:“晚了吗?那你快去。”
晏决明却摇摇头。他凑到她身旁,轻轻捻开她散落侧脸的碎发,低声道:“只是惋惜,明明能多看你几眼,结果睡过去了。”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有些淡淡的倦意,惺忪的睡眼里还浮着不甚清明的水光。
昏暗的床帐内,他不像那个勇毅果敢的将军,也不像那个霁月光风的世子爷。剥去那重重光环,他只是个恋慕她、眷恋她的男人。
一瞬间,程荀心口直跳。
她看着他,忽然抬手捧住他的两颊,未加思索,双唇重重撞了上去。
她太过用力,牙齿似乎磕碰到他的唇瓣,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他们嘴唇相贴,却不似一个吻。
而晏决明瞳孔紧缩,灵魂都好似在震颤。瞬息之间,他一手撑在枕边,一手揽住她的后脑,压了下去。
她的胸中像有火在烧,那热浪烧得她视野一片模糊。她看不清他痴狂的神情,更看不清他们的前路在何方。
仅仅三百人。
他能回来吗,她能活下来吗,他们可否还能再见,一切答案,她统统看
不清。
某种绝望在身体里滋生,与她的骨血交缠。黑色的潮水汹涌而来,不断冲撞她的心防,而她无处宣泄那份彷徨,只能用力咬住他的唇舌,任由那血腥气提醒她,他们还未走到绝路。
半晌,程荀终于松开双手。
她与他额头相抵,彼此都轻轻喘着气。
程荀伸出舌尖,抿了抿嘴角沾染的血珠。而晏决明,一眼不眨地看着她,抬手擦过她的眼角。
她嘴唇微颤,声音微不可闻。
她说:“我要你活着回来见我。”
第122章 忘前尘
晏决明离开当夜, 贺川便出现在她的禅房内,贴身照料她的起居。
而妱儿也不愿与程荀分开,她思忖后,干脆让二人都搬进她所住的院子——地方小些, 可在安危面前, 又算得了什么呢?
日子好像没什么区别, 偌大一个金佛寺内, 僧侣诵经念佛、侍者洒扫除尘,亲卫奔走忙碌、将士静默无声。
晏决明的离去仿若一阵风拂过水面,吹起片刻的涟漪后, 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而那静水下暗涌的波澜, 程荀虽有所感, 却顾之不及。
是夜,时辰已近晚。
藏书阁只燃了两盏灯,将斗大的内室照得通明。程荀坐在蒲团上,老旧的书箱当桌子, 伏案至夜深。账册看到最后一页, 她合上册子,疲倦地揉揉眼睛。
藏书阁中所有与泰和二十五年相关的卷册她都看遍了,却仍未曾寻到任何线索。
难道她的猜测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咬紧嘴唇, 心中不甘。
楼下传来脚步声,老旧的木梯被踩得吱呀作响。程荀循声望去,晏立勇手持油灯在楼下停住步子, 道:“姑娘, 时辰不早了。”
程荀看了眼凌乱的书箱, 叹了口气,心下失望。
“走吧。”
站起身, 刚要吹灭蜡烛,程荀犹豫了下,随手拿起一本已看过的法事记录抱在身前。
走出藏书阁,程荀才知夜已深。凄清的月光洒在地上,除却几处佛殿还燃着香烛,连片的禅房都已熄了灯。
寺中寂静无声,只余二人的脚步声。晏立勇持灯笼走在前头,程荀兀自思量着,默默跟在其后。刚走过一处拐角,晏立勇忽然停住脚步。
程荀懵怔抬头,却见辩空大师独自一人从黑暗的拐角中走了出来。
“大师。”程荀行礼,有些讶然,“这么晚了,没想到大师也还未就寝。”
“程施主、晏护卫,多日未见了。”辩空合掌回礼,眼角噙笑,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如沐春风,“程施主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程荀与他客气寒暄几句,刚想告辞,辩空的视线却划过她怀中那本泛黄的册子。
“金佛寺从前法事多。”辩空口吻如常,面上依旧慈眉善目,“当年香火鼎盛,如今是比不了了……”
程荀心一紧,下意识将册子抱紧。辩空却移开视线,微微颔首,提步要离开的模样。
程荀终日泡在藏书阁不是秘密,她也从未遮掩自己在调查泰和二十五年的事,可这却是辩空头一次提起当年。